日月同辉的美景极其难得,他抬头顺着那光辉望去,正好看到了倚在屋脊上的路寒舟。
路寒舟手心无力,指尖灵力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小罐酒,仰起头倒了下去。虽准头不是那么好,有不少都从嘴边划落进了颈间,但大差不差还是全喝到了。
他不知道又在欺负百折什么。
虽说戴着面具还背光,可江宁灼视力姣好,那双眼里藏着的笑意还是被他捕捉到了。此时他就像驻足在世外之人,却又没高傲洒脱到不入红尘。
肆意张扬,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祟呢。
“我去去就回。”江宁灼吩咐江茂晋。
路寒舟上次变成猫醉了酒,这次就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只是找了些果露。他抬头望着星空,看着星星逐渐透亮起来,竟是难得的惬意。
不过百折就没这么好过了。
因为刚才阁主问了他一个问题:写给江宁灼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路寒舟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江宁灼屡次三番确认信内容的真实性一定有问题。
思来想去肯定和写信百折脱不了关系。
“记起来了没啊?”路寒舟吞了口酒,问道。
他知道百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不过不知道他为何磕磕绊绊不愿意说。
百折有点怂,“阁主……我……忘了。”
“嗐,你……”
路寒舟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哗啦啦”一声跃上房檐的声音,随后转头就看到了江宁灼那张面孔。
百折得了机会,立马溜走。
江宁灼一直很在意十一脉搏的问题,只不过没机会问,此时钻在对方灵海里的那股气息又在作乱,他肯定道:“你是来找药的。”
他试图从路寒舟遮住的大半张脸中看到他的表情。
自从从狐妖忆阁出来后路寒舟身上就多了股别扭劲,全都拜那狐妖的云幕所赐。
没事偷什么记忆啊,搞得他知道了江宁灼心心念念的人是谁……
有点小尴尬。
路寒舟在心里骂了句百折叛徒,“噌”地从原地坐起来,“不是啊。”
他倒也没说谎,徐之辈那老神棍确实没告诉他要找的具体是什么,只说要靠机缘所得。
只不过下一秒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素来不愿人靠近的江宁灼竟然掀袍坐在了他身边。
他问:“你一向与这坤兽这么亲近?”
话题转移太快,路寒舟拍了拍熟睡的坤兽,笑道:“还好,还好。偶尔当个枕头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感觉。
路寒舟没话找话:“你那狼耳朵不行啊,一点用没有,都找不到狐妖当时在哪,还是我比你强,更靠谱一些。”
这该死的胜负欲。
江宁灼瞥了眼坤兽后转头看向了天空的星辰,竟然发出了一声低笑。
“笑什么?”
“再没用也没你的兔尾巴没用。”江宁灼语气毫无波澜道。
“你!你怎么知道有尾巴!”路寒舟脸“腾”就红了。
妖身已经在出了结界那一刻消散,可他还是下意识伸手摸了回去,确认了一下是真的不在了。
可恶,他当时明明藏好了!
江宁灼笑而不语,当时沉浸梦中的路寒舟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有个毛茸茸的尾巴。
狐妖忆阁的影响还若有若无,夜幕降临让他的心绪更加紊乱起来,整个人都有点不安。
他看向义愤填膺炸毛的路寒舟,心血来潮道:“变个狐狸给我看看。”
路寒舟眼睛瞪大,他觉得江宁灼要么就是喝多了,要么就是觉得两个人同生共死过后关系变好了。
竟然敢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假笑道:“你确定?变成刚才那丑狐狸那样?”
江宁灼默默往过挪了一些,“你变得应该是毛茸茸的漂亮狐狸。”
忙的焦头烂额的江尘并不知道他们宗主在星空之下拍了这么一句马屁。
只是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路寒舟,但他还是傲娇道:“不会,想看自己变。”
空气静默了片刻,两人就这么坐在屋脊上,看着下面人来人往或开心或伤心的面容,路寒舟给了江宁灼一坛酒,气氛还算融洽。
江宁灼等心下的暴躁缓解一些后,平静问道:“十一,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此话一出,刚打算聊几句闲话的路寒舟眉峰一挑,感受到了话里满满的试探。
果然,封宗宗主怎么会与人对酒当歌,原来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啊。
心情瞬间有点低落,但还是答了,“样貌丑陋,不愿见人。”
“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挺像的。”江宁灼终于说出了心里憋了好久的那句话。
路寒舟故作震惊道:“是吗?那可太巧了,改天引荐一下。”
可说归说愣是没看江宁灼一眼。
江宁灼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开心,可刚欲开口询问,对方就把一个盈满流光的珠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忘尘珠给你,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过说好了啊,最少得值一百石,好歹我也豁出性命救你了呢,大债主,有点人情味儿吧。”
“不说了,困了。”
说罢路寒舟就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看着手里面被捂热的忘尘珠,江宁灼视线在路寒舟身上游走一圈后叹了口气。
也罢。
路寒舟也许是真困了,不一会就维持不住了那拽一点的睡姿,朝旁边缓缓倒去,只不过没摔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个宽大的肩膀上。
江宁灼的起身被打断,微微偏头看着路寒舟。也许是因为龙角的缘故,他的额头两边泛着浅浅的红。
听着路寒舟均匀的呼吸,他伸手凝了一道灵,在他额头上满满拂过。
睡梦中路寒舟觉得痒痒的,不开心地撅了撅嘴。
江宁灼放下手,施了道灵力遮挡下面人的视线,就这么坐在原地看起了星星。
……
等路寒舟醒来,已经是半夜,原本天空一半的余晖彻底被星空占领,入眼皆是粼粼月光。
他一直在睡梦中感觉有点硌得慌,此时一伸懒腰才发现旁边的人,“啊!”的大叫了一声。
半边肩膀都麻掉的江宁灼:“……”
路寒舟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坤兽,努力站起了身子,“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坤兽这是怎么了?”
好歹也是挽香阁的灵兽,怎么现在活像个怂包。
坤兽刚“嗷呜嗷呜”吐槽某人的恶毒行径两句,就被江宁灼瞪得不敢继续。
“你说我为什么一直在这儿。”江宁灼语言里有点抱怨。
看着下面疯狂寻找他们的人群,路寒舟有点不好意思,“不会我一直是压着你睡的吧?”
那他不会把他叫醒吗!干嘛现在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江宁灼怨气更重了:“嗯。”
“……”
活像个怨妇。
路寒舟挠挠头:“走……下去吧,人们都在找呢。”
知道他两位置在哪里的百折为了不被江尘拷问,已经在人群中躲了好久了,眼见路寒舟下来,赶忙跑到他这边。
路寒舟冲他比了个一,示意一百石灵珠的买卖已经谈成。
直至这时才看到百折的江尘连忙叫他:“哎哎哎,小呆子,躲在那里,我说怎么找半天。”
他走过来看到了江宁灼皱成一团的肩角衣服,眼神在同时出现的二人之间来回游走,问道:“宗主,您这是……”
江宁灼咳了一声。
为了避免尴尬,路寒舟揽过元顾的肩膀,转移话题问道:“去哪个门派了啊?有没有选上?”
元顾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江茂晋倒是先欠了欠身,回话道:“元顾灵根聪慧,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刚才试灵排名第一,许多修炼时间比他长的人不服都没比过呢。”
“哟,不错嘛。多跟江茂晋学点好的!”路寒舟先是夸奖了一番,随后又嘟囔道:“不过去封宗是有点……”
他眼神在江宁灼身上溜了一圈,意思很明显。
“我没去封宗!”元顾捶了一下路寒舟的肩膀,“所有门派都看上我了,我还没选好呢。”
听着他话语里的小骄傲,路寒舟打趣道:“哟,西域小才子。”
此时他们聚众在此聊天,却也只有封宗和挽香阁的人,其余门派以及散修见识过路寒舟放火烧楼后,心中都多了忌惮,不敢靠近。
生怕惹了路寒舟然后被一把火烧尽。
路寒舟每说一句话,但凡稍微调子高一些,他们就退后一步。
路寒舟:“……”
倒也大可不必。
青提师尊走到了他们面前,与江宁灼打了个照面之后,说道:“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了,迷惘之境二层直击内心,直面内心的恐惧或者遗憾,大家能留下证明心性坚定,不论入了哪门哪派,大家都是同袍……”
他这套官话说困了不少人,可刚睡醒的路寒舟倒是精神的很,他总感觉江茂晋在时不时地冲他笑,甚至打量。虽说江茂晋处事圆滑为人也算不错,可就是看的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就干脆躲到了江宁灼身后。
不明所以的江宁灼以为他不愿看见众人,还微微抬袖一遮。
青提师尊的教诫终于结束,临了说道:“第三层的大门应该会在午夜时分此路尽头打开,时间将至,大家过去等候罢。”
有了这句话众人兴奋地撒腿就跑,连路寒舟也不例外。
江茂晋跟在人群最后,笑着淡淡道:“未经他人苦,莫劝别人善呐。”
……
午夜将至。
果然如青提师尊所说,稽妖城主道末端出现了一条路。
主路两侧的红木建筑朝两边滑开,原先喧闹的街道此时变得鸦雀无声,只露出了一条汉白玉铺出的宽阔石道。
石道前端出现了清一色的红鬃烈马,托着一辆辆平板拖车。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就是通往第三层的马车!位置有限!”
此言一出,所有人当即会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或闪现或御剑拼尽全力冲了过去。
等路寒舟反应过来,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一哄而散,原地只余他一人。
“……?”
什么意思,搞什么针对。
等他慢悠悠走过去,发现只有江宁灼的马车还有空位,无奈只好假笑一番,上了他的马车。
两个人都是大家不敢靠近的主。
位置有些挤,四人的座位除了江尘扯着的百折还有江宁灼之外只剩了一点点。路寒舟勉为其难卡进去,觉得有些丢人。
所有人上了车之后烈马便朝着路的尽头开始狂奔。天空有流星划过,此时风景美不胜收。
可路寒舟却是被颠的一点欣赏心情没有,扶着栏杆不稳,到最后干脆就一只手托着栏杆一只手被迫抓着江宁灼的袖子。
大喊道:“纵火狐妖忆阁,我十一流芳千古!你们这些不知趣的,到时候别后悔!”
周围传来一片笑声。
江宁灼也跟着微微一笑,视线聚集在拽着他衣袖的手上,骨节分明,关节泛红,如果握在自己手里……
路寒舟打断了他的思绪,“看什么看!拽你一下怎么了,凶巴巴的装什么大灰狼!”
他早已摸清楚了江宁灼的路数,晚上的时候招惹他基本上是没什么事情的。
“流芳千古,如果开境高人看到你把他建立的狐妖忆阁烧成灰,怕不是要追着你打好久。”江宁灼喉结一滚,好心提示道。
路寒舟气个半死,手指都指到了江宁灼的脸跟前,“那不是你让我烧的吗?”
怎么还推卸责任了,教唆的人也妄想逃过制裁!
江尘和百折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半天,最后连马车都渐渐慢了下来,可这条路似乎永无尽头一般。身后的城镇也早消失,人群处在黑暗之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路寒舟霸道地多占了一些地方,仰着倒靠在栏杆上,断断续续地哼着一个旋律。
声音随风散开,马蹄车轮与童谣交相响起,给周围的寂静增添了不少恐怖因子。
江宁灼的眉毛重新拧在了一起,问道:“这曲子是跟谁学的?”
路寒舟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只是随便哼而已。
那个声音好像又在作祟,他心脏疼的受不了,又因马车越走越远产生心慌,无奈之下只能哼歌来掩饰一下。
江宁灼感受到了他的灵海在震荡,从背后悄悄渡了一丝灵力给他。
正当所有人的焦灼在这条路上被逐渐放大时,“吱呀”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的路被一条直线分的泾渭分明,线的那一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青提师尊一挥手,上千萤火虫应声而出,徐徐飞到了那条黑线的边缘。冷光照亮了几寸之余的地方,路寒舟看到那黑暗背后是一扇扇门,大概两人宽,一望无尽。
江尘凝灵出一只飞鸟撞上了离他最近的一扇门,飞鸟刚触碰到的一瞬间就消融进了黑暗里。
烈马突然开始焦躁,有人被甩下了马车,瞬间在汉白玉的石板上消失。
“快下马车!往门里跳!”江宁灼大喊道。
往前的不论多凶险,一定是路,可若掉下马车的结果,一定是出局。
路寒舟腰上揽上了一只手,抱他抱的十分用力,他挣扎道:“江宁灼你松手!”
可没等反应过来,江宁灼就揽着他朝面前的石门纵身一跃。
那辆马车在他们脚离地的下一刻就化为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