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焰做了一场很久远的梦。

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门口站着一些人，穿着黑色礼服，低声絮语。他能感受到他们频频投来的目光，可是他不想理会他们，他们也不敢来打扰他。

景焰把头埋在了膝盖间。

梦里的他就像是淹没在了一潭黑水中一般，看不清四周，冰冷，窒息，仿佛濒临死亡。

“景焰？景焰！”

着急的呼唤声在耳边渐渐放大。

景焰缓缓睁开眼，暖光扑来，而暖光之中，乔曦捧着他的脸，担忧地看着他。

瞬间，温度重新回到了身上，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乔曦见景焰终于醒了，松了口气：“我看你好像在做噩梦，一直叫你叫不醒，差点吓死了。”

“……”景焰回过神来，喉结滚动了下，嗓音沙哑，“乔小曦……”

心落地了，乔曦往一旁挪去，想穿下衣服，结果刚动一下，就被重新拽了回去。

他冷不防趴在了景焰胸口，茫然地看他。

“乔曦，”景焰喃喃着他的名字，把他压在了胸口，“乔曦……”

乔曦怔了怔。

景焰……

下一秒，他伸手抱住了景焰，乖顺地窝在了男人的怀里，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景焰把乔曦抱得紧紧的，身体也绷得很紧。

过了会儿，乔曦动了动。

他抬头啄吻着景焰的脸颊。

景焰一动不动，闭上眼任他安抚着他，等到乔曦吻到他的眼角了，他才扣着乔曦的脑袋，吻上了他的唇。

屋内一时安静，片刻后，两人分开，又温存了会儿，景焰才深呼吸一口气，坐起身。

他带着被子，把光溜溜的乔曦抱在怀里，问：“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你发烧睡了一整天。”

……果然自己睡了一天！

乔曦摸摸自己额头，道：“我完全没感觉啊，就觉得睡了很久，醒来后也没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两样。”

景焰凑过去用额头试着乔曦额头的温度。

乔曦近距离地与景焰对视着，眨了眨眼，他迟疑道：“景焰，梦里你是不是很难过？”

景焰哑声道：“你怎么知道？”

乔曦：“我感觉到了。”

景焰：“感觉到？”

“嗯，就是感觉到你很难过，然后我就醒过来了。”乔曦乖乖地回答。

“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了吗？”景焰轻声问。

“我觉得是的。”乔曦道。

景焰牵起了唇角。

终于笑了啊。

平时景焰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但是这两天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了。

乔曦又担忧又心疼，但除了陪着他，确实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景焰又拿了体温计放在乔曦耳朵里测了下，确认温度真的彻底降下去了才放心。

随后他把乔曦拢了拢，抱在怀里，安静坐了会儿，说道：“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们家的事情吧？”

乔曦下意识地点头：“嗯。”

随后忽然想到，景焰这是……做好准备打算跟他倾诉心里的一些事情了吗？

想到这，他敛了敛容，认真说道：“以前在鸟族不太有人跟我说外面的事情，我只在景玉那里的时候听说过一点，知道你妈妈是……十三年前去世的，去世后一年，现在的王后就……”

景焰轻轻揉着他的脑袋，目光却落在了虚空点。

沉默片刻，他缓缓道：“嗯，我妈是病逝的，那个女人虽然是我妈去世后一年才进王宫的，不过在我妈生病卧床的时候就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乔曦定住了。

景焰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她和我妈从小一起长大，我妈一直把她当做好朋友。在知道真相之前，在我妈卧病在床，而她一边和我爸偷情，一边来看望我妈的时候……我还一直很亲近她，叫她‘阿姨’。”

乔曦收紧了双手。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淡淡的：“狗血又恶俗的戏码，每次想起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都觉得恶心。”

乔曦坐起身。

景焰的目光与他相对。

“如果真的爱着一个人，是不可能在对方生病的时候耐不住寂寞出轨的吧？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妈的？我妈知道吗？”景焰顿了顿，说道，“事后我曾经仔细回想过，我想我妈应该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冷淡，但并不清楚那个男人舍弃他们的感情舍弃得非常彻底，甚至背叛了他们的婚姻。因为如果我妈知道，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将这段婚姻持续下去。”

“而那个男人，就算不爱，为什么非得在我妈生病期间找到新欢，为什么还是那个被我妈当做好友的女人？为什么一边和她偷情，一边还允许她去我妈的病床前，以好友的姿态去探病？”

“那个女人呢？到底有没有把我妈当做过朋友？”景焰一顿，冷冷道，“不，这件事情算不上是疑问，从我妈去世之后，她对我的态度转变上就能找到答案了。”

乔曦忍不住了，问：“那你爸呢？他难道看不出王后的本性吗？”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很快就想明白答案了，”景焰握住了乔曦的手，慢慢道，“他在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本性。甚至有可能正是那个女人的本性引起了他的兴趣。”

乔曦愕然。

对直白的虚伪感兴趣？

但是再怎么样，在那种时间点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狼王真的从未考虑过景焰景逸和自己妻子的感受吗？

还是说，根本从未考虑过……

光是这么想想，乔曦都觉得指尖冰凉了起来。

他在豹王和豹王后的接待晚宴上，见到过狼王和景焰站在一起的模样。

狼王对景焰的器重不像是假的，但是一边器重，一边却在感情上如此……那只能说，狼王本身就是一个在感情上极度冷漠的人。

“那段时间，我每天脑袋里都转着很多疑问。”景焰闭上了眼。

“知道真相之后，我曾经带着景逸一起离开过王宫。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也不想再做什么王子，我也痛恨王宫里那些或许早在六岁的我知道真相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明明一直受到我妈礼貌对待，却转眼就能对那个女人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侍从、侍卫，所有一切的人，”景焰的手渐渐用力，“有人说我太幼稚了，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等到我长大就会明白。可是直到今天我都依旧觉得恶心。”

“你没有错啊！”乔曦同样用力回握住景焰的手，看景焰这副模样心疼极了，“在王宫里工作的人或许没办法不对王后摆笑脸，但是你会觉得恶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没有做过报复之类的坏事，也没人有权利要求你一定要体谅他们。至于其他——”

景焰睁开眼，看向乔曦。

乔曦缓缓道：“至于其他一些事情，什么‘大人的世界’，什么‘现实’，不过是借口、给自己的台阶、一块遮羞布罢了！”

没有选择余地的事情，乔曦无法评价。

但有选择摆在自己面前时，乔曦内心的答案一直很明确，这绝对不会因为今天他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大人而发生改变，因为他始终是他，他成长了，可是他的本心从未扭曲过。

而景焰和他一样。

凭什么要让景焰释怀呢？遭受了这种以他的本心永远不会做，也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恶心一辈子都是正常的，但是——

“但是我希望你的内心能彻底平静下来，”乔曦轻声道，“我希望你在每年的这个晚上能不要再做噩梦，能好好睡觉，我希望你每一天都是开心的，不要难过。”

景焰再次把乔曦搂了过去，咬上了他的唇。

紊乱的呼吸交错间，乔曦低声道：“景焰，你妈妈希望你成为狼王吗？”

“希望，我也一直把这当做我的目标。”景焰的银眸里光芒冷冽。

当年，他带着景逸回了外公家。

在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的第十天，外公敲了他的门，让他出去，然后和他一起坐在了走廊边。

那是一个宁静的晚上，院子里正好能够看到天上的一轮圆月。

“以后想做什么？”外公问他，“去外面的学校读书吗？现在也还来得及，好好念书，以后考一所好大学，学一个喜欢的专业——”

说着，外公转头看向他，然后笑了：“不，你这小孩，野心还在吧？”

他伸手，点了点幼狼景焰的额头：“你想成为王者，这小小的院子塞不下你。”

而景焰抬着头，睁着干涩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月亮。

他不是那些小说里的什么主人公，身处王室却做着平凡人的梦。

他生来就望着那座王位，他想成为狼王，而他母亲，他外公，他的家人也都在他的背后支持着他。

他对自己的未来，对整个狼族的未来，原本都有着许多的计划与愿望。

“景焰，你要明白，狼族不是狼王一个人的，王宫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王座更不是他一个人的，”外公缓缓说道，“那不是他的私有物，是需要你去撇清关系的东西。王座代表的是能力，是责任，你应该考虑的不是现在坐在王座上的是谁，而是未来你是否有能力去承担这份责任。同时，你也要明白，身为狼族王室的王子，身为长子，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影响着狼族的未来。”

景焰震颤了一下。

“小笨蛋，你其实根本离不开王室的漩涡，”外公笑着，揉着他的脑袋道，“你的父亲、即将成为王后的那个人、还有更多更多关注着你的人……他们会把你扯进来的。你想要被漩涡卷进去吗？”

景焰看向外公，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那就不要成为被动者。要去掌控这个漩涡。”

“把事情想明白，把未来想明白，再把你接下来该怎么做想明白，”外公起身，道，“虽然你才六岁，不过外公相信你能自己把这些事情理清楚。”

那一天，景焰思考了整整一夜。

而五天后，他带着景逸走出了外公的家。

在外头等候了整整十五天的，被那个男人派来的侍从向他恭敬行礼。

景焰选择了回归王宫，只是再次面对狼王时，他已经不会再哭，不会再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不吼、不闹，他把一切情绪压了下去，拿出理智和冷静来面对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