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疼(1 / 2)

夜深如墨, 有风拂过,直吹得枝头的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轻轻地哭泣。

木琉云眼神复杂地看着谢临砚, 她的目光中有厌恶、有挣扎,甚至还有......恐惧。

“谢临砚......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他已经不是我们的父亲了。”谢临砚说得很慢,他的声音低哑,语气冷漠,就像在叙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一般, 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日日夜袭村民, 生食血肉,如若不杀他, 会死更多的人,包括我们。”

木琉云的情绪突然有些崩溃, 她红着眼眶,肩膀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他可是我们唯一的亲人, 谢临砚, 你这是弑父!天理不容!”

谢临砚默了默, 他抬起手腕,一手抓起了木琉云的手, 另一只手轻转手中长剑,将剑柄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那便对我动手吧, 你不是一直恨我吗,木琉云。”

少年的目光很平静,像一池毫无波澜的潭水,空洞而幽远, 虚假到像是一道幻影, 仿佛稍稍晃神, 他便会消失。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木琉云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用力往前刺去,剑尖瞬间刺入了他的左肩,鲜血缓缓晕染出来。

谢临砚站得很稳,没有后退,更没有躲闪,他只是那样站着,仿佛永远也不会感觉到痛。

木琉云的手在抖。

“谢临砚......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现?”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盘绕在心头的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根本不会有人会回答她,包括谢临砚。

他的眼底也闪过了一瞬间的迷茫,却一句话都没说。

木琉云慢慢转头看向了倒在一旁的父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记忆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呢?

那时的父亲不会带孩子,用自己的佩剑笨拙地给她削苹果,被母亲看到后,臭骂了一顿。

“木天鸿!你是脑子有问题吧,用你杀过人的剑给阿云削苹果!”

那是温柔的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父亲发脾气,所以木琉云的印象极深。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就因为谢临砚的出生......

可是......木琉云甚至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

北岳第一美人,谢菱歌,再惊艳的人,最终也还是会化为一具冰冷无情的白骨,被时间慢慢遗忘。

记忆中的母亲,只剩下一个柔和的轮廓,和一声温柔的“阿云”,可是,就连她的声音,都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木琉云想伸手去抓,却越来越远......

如果没有谢临砚,也许母亲就不会死,也许父亲就不会入魔,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谢临砚......可是......她已经想不起母亲的样貌了......

父亲死后,这个世界只有她还会去怀念母亲了。

父亲的身体残破的倒在血泊里,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什么,发出淡紫色的晶莹光泽。

那是一枚镶嵌着紫色莹珠的发簪,浸泡在鲜血中,莹润的珠身上挂了一滴鲜艳的血滴。

那是......母亲的发簪......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木琉云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她掩面痛哭。

谢临砚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木琉云哭。

她哭了很久,直哭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才缓缓停下来。

“谢临砚,你对母亲......还有印象吗?”

谢临砚微微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木琉云,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呀,他刚出生,母亲就死了,他怎么可能对那个温柔又美丽的母亲有印象呢?

两人沉默对视了许久,半晌之后,木琉云才道:“我们将父亲下葬吧。”

木琉云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少年也没问,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他向木天鸿的尸体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就在要走到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年的背影有些僵硬,下一刻,“扑通”一声,他整个跌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原来他身上的血,大半都是自己受伤造成的。

站在一旁的楚尧尧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上前去看看谢临砚怎么样了,胳膊却被一旁的李辞雪拉住了,她一回头,周围的场景突然又开始飞速地变化,明亮的光芒从四面八方照射而来。

楚尧尧皱眉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是白天了,她站在竹林之中,抬头便看见了一座新坟,坟头上插着雪白的招魂幡,迎风而动。

石砌的墓碑上写着:

慈父木天鸿之墓。

坟前跪了两个人,皆着白衣,披麻戴孝,正是谢临砚和木琉云。

楚尧尧转头刚想向李辞雪询问,他却放开了她的胳膊,径直向着谢临砚和木琉云二人走去。

谢临砚先注意到李辞雪的脚步声,他回头望来,目光一凝:“你是何人?”

木琉云也转头望来,她目中先是闪过了片刻的茫然,随后眼睛一亮,起身对李辞雪抱拳行礼道:“李道长。”

“你还认得我?”李辞雪颇有些意外。

木琉云点了点头。

谢临砚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李辞雪,显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木天鸿生前也并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还是木琉云先开的口,她说得稍微有些别扭:“他是你的师父,你快些行拜师礼吧。”

谢临砚面上的茫然之色却愈发浓重,他摇头道:“我并不曾有过师父......”

“谢临砚,李道长乃是圣道宫二宫主,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他便将你收为了弟子,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父亲从未向你提过罢了。”木琉云语气严厉地打断了谢临砚的话:“还不快行拜师礼!”

谢临砚却并没有理会木琉云的话,他依旧看着李辞雪:“天下正道,以圣道宫为百首,我自幼便被人唾弃是会带来灾难的邪种,又是天理难容的弑父之人,道长......你真的要收我为徒吗?”

他目光灼灼,语气中似是带了一份逼问,但更多的却是淡淡地自嘲。

木琉云的脸色微变,正要开口训斥他,李辞雪却率先笑了:“谁说你是邪种了?”

他抬起手,掌心对着谢临砚的额头,霎时间,他的额心处闪过了一点金光,将他的五官衬托得圣洁无比,宛如天神降世。

“谢临砚,你可是千年难遇的天生剑骨,你注定要为这天下、为这苍生,斩出一条路来!”

谢临砚愣住了,淡色的金光下,他的眼睛是最澄澈的琥珀色。

“我是天生剑骨?”他像是不确定般地又问了一遍。

李辞雪放下了手,金光散去,他笑着点了点头:“所以莫要妄自菲薄。”

金光散去,谢临砚沉默地看着李辞雪,神色依旧阴郁:“天生剑骨又有何用,我终究是弑父之人,无法被世人所接受,道长收我为徒,恐遭诟病。”

李辞雪扬唇一笑:“我李辞雪会惧怕他人的目光,还是说……你怕了?”

谢临砚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我不怕。”

“那便拜师吧!”

谢临砚终于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叫道:“师父。”

李辞雪想了,转而笑着对木琉云道:“不如你也同我一起回圣道宫吧。”

木琉云有些愕然:“我也可以拜在道长的门下?”

李辞雪却摇了摇头:“我此生只会收一个徒弟,但我会为你选一位适合你的师父,你且放心吧。”

“道长,我……”她有些踌躇,目光微移,看了谢临砚一眼,木琉云似乎有些想推辞,但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说了,如今她孤身一人,如果不一起跟着去圣道宫,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可是她......

李辞雪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你不必叫我道长,可以唤我一声二宫主,或是李师叔。”

木琉云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跪了下来,磕头拜道:“二宫主!”

李辞雪点头,受了他们这一拜:“自此之后,你们便是我圣道宫的弟子了,你们要谨记,入了圣道宫,便要谨遵天道指引,明白因果循环,不可妄造杀孽,匡扶正义,一心为大道。”

楚尧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待到他们再次起身时,他们的装扮已经变了,皆穿着和李辞雪身上的衣服极为相似的白色衣袍,衣衫上隐约埋着些金线,晃动间金光流转,华贵十足,却又仙气飘飘,毫无俗媚之气。

楚尧尧第一次见到谢临砚穿成这样,虽也是白衣,却与他以往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不仅是衣服,还有他的神情和气质,多了份后来的谢老魔再也没有的圣洁感,倒真的像个正气凛然的少年郎。

也对,圣道宫本就是正道门派,此时的谢临砚也确实是正道之人,所以成为圣道宫二宫主唯一弟子之后,又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极域魔尊的。

那么李辞雪呢?又去哪了?

李辞雪轻轻拍了拍谢临砚的肩膀,叹息道:“走吧,乖徒儿。”

楚尧尧目送着他们一步步走远,像一段虚无的时光,缓缓远去。

李辞雪的声音从一个不远不近之处传来,带着无奈和感慨。

“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这天又如何知道,有些人或许天生......便不愿去担此大任呢......”

“圣道宫谨遵天道,可作为师父,我还是希望自己的徒弟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他们的身影随着李辞雪的声音慢慢远去,像沉入大海的石头,一点点消失,直到最后,再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楚尧尧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她的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她从来都不知道,谢临砚原来有着这样的过去,她更加想象不出,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的他。

她身后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楚尧尧回头望去,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正是谢临砚。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衣,一手提着长渊,浓稠的血沿着锋利雪亮的剑刃攀爬而下,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鬓角乌黑的发丝被风斜斜吹起,几缕柔柔地蹭在他的下巴上,却并没有柔化他冰冷的轮廓,他毫无所觉,只是神色冷漠地、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楚尧尧。

那一瞬间,楚尧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他分明就站在自己眼前、看着自己,却时刻给她一种,他随时会消失的感觉。

鼻尖吹来浓浓的血腥味,楚尧尧的目光落在了谢临砚沾满鲜血的剑刃上,轻声问道:“你杀人了?”

谢临砚没有回答,目光依旧冷漠地看着她,冷漠到有些陌生。

不,其实并不陌生,楚尧尧第一次见到谢临砚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模样,只是那时的他一袭白衣,清冷出尘,不似现在这般浓墨重彩。

楚尧尧轻手轻脚地向他走去,慢慢靠近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临砚。”她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临砚目光微动,这才像是终于看到她了一般,淡淡望来。

经历了刚刚所看到的那些,楚尧尧大概明白了一些此处的原理,这里应该被人布置了幻阵,幻阵会通过幻境,诱发身处其中之人的心魔,再通过心魔将其杀之。

此前一同进来的越晨和周故都产生了幻觉,但是等到谢临砚进来之后,他们的幻觉却又消失了,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幻阵优先选择了神识最强大的谢临砚进行攻击,才让楚尧尧几人落入了这个大型的幻觉世界之中。

楚尧尧有些紧张,她不太确定谢临砚现在的状况,但是任谁有这样一个童年,心里应该都不会太平静吧。

“谢临砚,你别怕。”楚尧尧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他的袖子:“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我会陪着你的。”

谢临砚微微垂眸,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他终于开口了,却是反问了一句:“你会陪着我?”

楚尧尧点头:“这里只是一个幻阵,你不要被它骗了,只要找到阵眼,我肯定能带你出去的。”

谢临砚笑了,笑得有些冷:“你怕什么?怕我杀了你吗?”

“楚尧尧,你未免太低估我了,幻阵还影响不了我。我不是魔修,更没有心魔,活了五百余年,那些事情我早就记不清了。”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经历那些都是别人一般。

说完之后,楚尧尧却久久未再开口,他低头看去,才发现她哭了。

谢临砚皱了一下眉,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情感,他抬手用指腹用力擦了一下她眼角的眼泪,将那一寸皮肤都擦红了。

“哭什么?可怜我呢?”

楚尧尧吸了吸鼻子,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刚刚在幻境之中的画面就好像被某种特殊的力量直接映照在了她的心里,像是刻意般地,将那份情感传递给她,她就像是身临其境地看了一部悲剧电影,那种酸涩的感觉不可抑制地泛起,尤其在见到谢临砚之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她根本没想过,谢临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童年经历,他并不是像别的小说反派那样,受到过至亲至爱之人的伤害,相反,有很多人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他、为他好的。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惜死战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他更加没见过那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不惜牺牲的母亲。

他不是没人爱,可他从来没见过爱他的人,甚至连怀念都不知该从何怀念起。

姐姐是爱他的,却又同样怨恨着他,他在这份迷茫中成长,又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砸落,楚尧尧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

“楚尧尧,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谢临砚见了她这模样,唇角的笑意越发冷,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之意。

“谁说我在可怜你了?”楚尧尧的眼眶红红的:“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心疼你吗......”

她的尾音轻轻的,有些哽咽。

说完之后,她便低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谢临砚,你真不知好歹。”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因为带了哭腔,语气又显得极其温柔,给人一种深深的矛盾感。

谢临砚的手微微僵了一下,面上冰冷的神情也缓缓瓦解,随后,他的手慢慢地落在了楚尧尧的后脑勺上,一下下地顺着她的头发。

“我怎么就不知好歹了......”

“你就是不知好歹......”后面的话化为了轻轻的抽噎声。

沉默半晌,她的哭声终于低了。

谢临砚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喜欢哭,你若是再哭,我......”

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最后半句,他还没说出口就被楚尧尧打断了。

“你别威胁我!”楚尧尧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瞪他:“我又不怕你亲我,又不是我吃亏。”

谢临砚茫然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楚尧尧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唇角上翘,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不等楚尧尧反应过来,他便低头吻了下去,一触即散,但楚尧尧的肩膀还是缩了一下,她的脸旁上还挂了一滴晶莹的泪,面上的神情转瞬化为了愕然之色。

“楚姑娘既然这般说,那我也不好推辞了。”他轻托着她的脸颊,指腹一下下暧昧地蹭着。

“你、你.....”楚尧尧“你”了半天,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反倒脸红了,也说不清楚是气的,还是因为羞耻。

“我什么?”谢临砚得寸进尺地追问道。

楚尧尧想将他推开,谢临砚却不干了,他按着她的肩,将她用力圈进怀里。

“刚刚可是你先对我投怀送抱的。”

“你放开我!”楚尧尧有些恼怒,她觉得自己脑子真是被狗啃了,竟然心疼他,他用得着自己心疼吗?

“不放。”谢临砚无赖之极,甚至微俯身,将她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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