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被请入圣天门替何英与另一名伤者诊治是四个月前的事,那之后邵秋湖便返回了天荒谷,经潜心钻研终于做出解药,可当他准备将解药送往圣天门时,却突然收到了掌门苏无蔚的信。原来为证实自己的怀疑,苏无蔚写的两封信正是分别寄给了季辛与邵秋湖。

在季辛调查裴幼屏身世的同时,邵秋湖也研究起了随附信中的“一张纸”。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显然被茶水浸过,而苏无蔚要他验明的便是其上是否含有一种叫“醉伶蓟”的毒。

关于此毒,邵秋湖仅有耳闻,在花费整整一个月,查阅无数典籍后才得出结论。

可当他欲再启程之际,竟又被一封信绊住了脚步。

寄信人正是季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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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秋湖将“醉伶蓟”一事以及查验结果告诉了他,加之余燕至的讲述,季辛虽未言明却已对裴幼屏怀疑更甚。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返回派门,什么都不可能探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邵秋湖一番交谈,季辛决定扮作仆役,跟随受邀之列的“天荒谷神医”共赴屠魔大会。

而出于种种考虑,他决定带余燕至跟何英一并同行。

何英的毒虽解了,如今也恢复了内力,可右手的伤,邵秋湖瞧过后只管摇头。其实何英原本也没抱什么期待,他左手惜剑式已练得有模有样。

季辛剑术高超,向来不摆长辈架势,又因与江湖鼎鼎大名的左手剑伍瑶池交情甚笃,熟知左手剑利弊,便时常提点何英一二。何英虚心受教,进步迅猛。季辛对他颇为欣赏,不吝赞言,每每此时何英就会笑得很开心。

余燕至站在一旁跟着笑。他想何英大抵挺喜欢季辛。

沉默寡言,冰冷严肃的外表下藏着颗柔软的心……季辛某些地方与庄云卿像极了。

何英从小到大除了师父没怕过谁,但余燕至知道,何英怕的不是师父的责罚;他只在师父面前装乖,哪怕恨透了自己也不会在师父眼皮底下使坏。因为何英不忍庄云卿伤心。

对那二人的“亲密之举”,余燕至愿意轻描淡写,睁只眼闭只眼,邵秋湖却不肯。

何英是半个药罐子,喝药早喝出了滋味,可今日这碗却与往常不同,简直苦入愁肠。他倒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盯着邵秋湖笑道:“劳……你费心了……这药……还挺甜。”

邵秋湖点点头:“明日一碗会更甜。”

“哼。”何英大摇大摆走出屋,可走了没两步脸就皱成一团,唾了口唾沫,气得哼哧哼哧。他绝不会向邵秋湖低头,反正苦不死人!

晚膳时,何英与邵秋湖的筷子撞在了鱼头上。看了看他,看了看鱼头,又看了看余燕至,何英转而夹了鱼肉到碗里。

鱼头被邵秋湖献给了季辛,季辛什么也未说,自顾自吃饭。

余燕至则端过何英的碗,将鱼刺挑净后淋下半勺汤汁,送回了他手边。

何英心花怒放,在桌下勾住了余燕至的腿,连吃进嘴里的酸溜溜的鱼肉也变得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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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何英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屋,灌满了半个澡桶。

余燕至坐在桶中,摆湿帕子擦洗身躯,腾腾热气模糊了头脸,叫他舒服地呼出口气。

何英站在澡桶旁,用蘸过水的梳子梳理他的长发。

“邵大夫喜欢季前辈。”余燕至状若无意道。

剥下梳齿间的断发,何英点了点头:“我知道。”

余燕至一愣转过身来:“你知不知道他吃醋了?”

何英把梳子搁去脚边,捞起湿布搭上余燕至肩头搓了一把:“吃……什么醋?”

余燕至说不出话,怕说了也会暴露自己的心事,摇了摇头又转回身去。

“他喜欢……季前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跟……他抢人。”何英凉凉道。

“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对着别人笑,当然会吃醋。”

“乱……讲,”何英哼道,“照这么说……我不得……去开醋坊……你对别人……笑得还……少吗?”

余燕至无声一笑。

“咦?”眨了眨眼,何英忽然好奇道,“你……吃过醋……吗?”

沉默片刻,余燕至轻语道:“你猜呢?”

何英没有回答,脱光衣裳便跨进澡桶,水被挤得几乎漫了出去。

坐往余燕至对面,何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摸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脖颈、胸膛、最后握住了他双腿间的事物:“都是……我的……”

余燕至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倾身向前,缓缓靠近余燕至,何英牵起了他的手,沿着相同的顺序,让他抚摸自己的眼耳口鼻,自己的心与**:“它们……都是你的……只喜欢你。”

眼瞳在眼眶动了动,热气蒸得余燕至目光湿润,他展开双臂将何英拥入了怀中。溢出的水仿佛承载不住这份感情。

“我只有你。”余燕至轻声道。

何英小声道:“我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何英反手搂住他,阖起眼帘,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心里……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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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易容成仆人模样的季辛、余燕至和何英,跟随邵秋湖一同前往圣天门,堂而皇之出现在了屠魔大会上。

时值小寒,呼吸间满是白雾,但与冰冷空气截然相反的是大会上众人熊熊燃烧的怒焰。

宽阔的场地中,各派掌门、各路侠士与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安排了坐席,余下随从则站在了后方。间或有圣天门下人穿梭其间,添茶递水。邵秋湖刚要端起茶杯,看了看杯口处微不可见的一道裂纹,又将手缩了回去。

场地前的高台上,裴幼屏形容肃穆,慷慨陈词。说的无非是掌门与几位师弟遭人暗算不幸身亡,罗刹教居心叵测,梅清罪无可赦;为报血仇,为维护武林和平,邀众人伸以援手,共除邪魔!

台下纷纷应和。

此回,梅清就算不死也不敢再贸然现身,至于余燕至,他的“罪行”乃他亲口招供,想翻案?难也!裴幼屏平静地扫视一圈,仿佛这些声音是在为自己的“成功”欢呼庆贺,他努力地克制着内心兴奋,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透过人群,死死望住裴幼屏,何英同样握紧了拳头。他想当场手刃仇人!可他不能这样做,若杀了裴幼屏,真相亦会石沉大海,这世上就无人能还余燕至清白了……

似乎察觉到了何英异样,余燕至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何英一点点松开了拳头。

“嘻嘻嘻——”

“呵呵呵——”

突然,非男非女的童稚笑声铺天盖地回荡四周!

不及反应,在座各派掌门、侠士,包括圣天门弟子竟一个个面色惨白,歪倒在地。

“茶……里……有毒……”有人痛苦地呻、吟道。

邵秋湖急忙端茶饮下,随即又吐了出来,从季辛手中接过药箱翻找能暂缓毒性的药。

“奈何桥,徒奈何,奈何桥下忘川河。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落。梅花落,数梅花,梅花落处凝残雪。凝残血,共黄泉,幽幽魂儿随我赴。”

随诡异的语调响起,四具傀儡撑着四把黑伞,从天而降。

侥幸未中毒者提起兵器便与傀儡缠斗一起,可那些傀儡既杀不死,又因血中带着致命的毒,众人不敢伤之,只能趁避开伞刺的空隙想方设法困住它们。

形势本已不容乐观,岂料又自四面屋顶跃下一群黑衣人,朝丧失战力的中毒者扑去。

季辛、余燕至与何英立刻从倒地的圣天门弟子处“借来”佩剑,以抵挡新一波攻击。

耳闻此起彼伏的痛吟,眼望水深火热的战局,裴幼屏茫然无措,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梅清会先他一步行动,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放过他……

是他估错了,梅清怎会因为怕死而不敢现身?

是他大意了,他知晓梅清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可即便已换掉门下全部仆役,梅清也有的是手段胁迫某人为自己卖命。

茶水的毒是某人下的,未饮茶的弟子的毒亦是某人下的。“某人”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三个……

“师兄……”苏挽棠趴在地上,忍着腹内绞痛,恍惚地望向了裴幼屏。

裴幼屏终于清醒过来,走向她,将她揽入臂弯。

“我知道错了,我们不该……不该……”苏挽棠唇无血色,额头是豆大的汗珠,她一只手捂着腹部,颤声道,“该受惩罚的是我不是他……师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别怕,”低下头,裴幼屏在她耳边轻语道,“你不会有事,我带你去寻解药。”

言罢,抱起苏挽棠,一使轻功奔向前方。

操控者距离傀儡超不出三里外。波风岗,自己曾与梅清会面的地方……那人一定在那儿。此时此刻,裴幼屏分外冷静,他决定不再逃避,如果梅清想要的是一个答案,他便给他答案。

“不能让裴幼屏走!”发现他有逃脱之意,季辛一面应对着源源不绝的攻击,一面喊道,“你们快追!”

余燕至与何英相视一眼,即刻追赶上前,一路离开圣天门朝东奔走,片刻后目标已近在咫尺,可四下却突然冒出几名黑衣人阻拦了去路。

二人双剑并行,云惜剑式再起,直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见他们伤的伤残的残,已难成气候,二人不再恋战,提剑继续追赶。

可奔走不过百丈,余燕至突然顿住了脚步。

何英回身望去,蓦地双眼大睁,不知何时,对方左眼眼角下浮现出了一朵淡粉色的梅花。

当啷一声,手中的剑随之坠地,余燕至直直倒下。这一刻,他仍有意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眼前闪过,在不断交替的四季背景下,他听见了夏蝉、秋风、冬雪……

何英一步上前接住他身体,被“沉重”的分量压垮了双膝。抱着他跪在地上,何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切,刚刚他们还在并肩作战,他们正在追捕裴幼屏的路上,他们的仇还没有报。

不是要报仇吗?

余燕至为何躺在自己怀中?

为何闭着眼睛?

“燕……至……”何英轻轻摇晃他,他的身体依旧是温暖的。

…… ……

——我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嘴唇一张一合,何英像是又变成了哑巴。

寒风过后,天际飘下细雪,雪落在余燕至脸上融化成了小小水珠。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落了何英满头,远远望去仿佛苍然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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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燕至和何英离开三刻钟后,失去操纵的傀儡便停止了攻击,众人合力将余下黑衣人制服,便即前往援助他们,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叫所有人吃了一惊。

他们循着踪迹在波风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苏挽棠,在赶往波风岗途中找到了何英。他们只找到了两个活人。裴幼屏死在了一名青年怀里,那青年也死了,死前仍睁着双眼,左眼眼角下“开”着朵淡粉色的梅花。

季辛曾依余燕至描述画过一幅画像,所以肯定此人就是梅清,但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苏挽棠被救回后也始终没有开口。

季辛猜她定是受了刺激,不敢勉强与她,只能派人多加照看。

那边厢,邵秋湖忙得晕头转向。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的眼底蒙上了浓重阴影,倚着门滑坐地面,也顾不得干净与否,埋头臂弯稍作休息。

“邵大夫,孤影城宋侠士似乎情形不妙。”一名弟子匆匆来报。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邵秋湖立刻惊醒过来,站起身便大步朝院外走去。因中毒者甚多,季辛将附近大夫全请入了圣天门,在他们的帮助下,已有部分人治愈后陆续离开,而一些中毒较深者则仍需邵秋湖照料。

路上,邵秋湖迎面遇见了童佳,打量了一眼他手中托盘,蹙了蹙眉,道:“他还是不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