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都感觉得出来，里昂又要代表人类发言了么？

可事已至此……

他要说什么？

他还想说什么？

他要在这场刚刚开始，就已经尽获全胜的战争中，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再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么？

一时间，波塞冬等人，潜意识里都这么猜测着，可他们却也都没有说话，或者说好像已经不敢再说话。

即便在实力上，他们都能够轻易击败里昂，可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用最直接的方式印证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类的可怕，绝不只来自于他们的实力，也来自于他们的谋略。

而从这一点来说，里昂甚至乎可以说是旧人类中最可怕的人之一。

所以如此时刻，他们似乎真的不敢再说些什么，他只是莫名恐惧地看着里昂。

而在他们聚焦的目光中，步步走近的里昂，却最终没有走到他们面前，而是走到雅各布身旁后，便停下了脚步。

停下脚步后，里昂侧首低头，凝神皱眉，看了看痛苦低嚎着的雅各布身上，那些仍然在滋滋灼烧，并且已经深入肌体的可怕铭文，又看了看已经哭泣到沙哑，并且更加无措的温妮后，才终于又一次看向了波塞冬。

那一刻，除了低嚎和哭泣外，就这么静默着的场面中，所有人自然也因为场面的变化，都再次将目光看向了里昂，也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里昂发言，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说七海冻结一刻，就意味着这场战争已经结束的话，那么也确实该有一个人说点什么了。

而一切开始之初，就曾代表旧人类和先知发言的里昂，也确实有足够资格。

而那一刻，无论现场内外，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中，又抬手顶了顶墨镜的里昂，也确实开口了，他看着波塞冬，用仍然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淡淡道：“事情搞成现在这样，我们也不想的，陛下，所以刚才我已经警告过你们的，而雅各布也警告过，对吧？”

静默中，听闻里昂如是说辞，波塞冬等人仿佛不知如何回应，他们只是在目光颤抖中看着对方。

他们得承认，里昂和雅各布确实先后警告过他们，可对于此刻已经深陷恐惧和茫然的他们来说，里昂却更像是在拿着胜利者的立场，说着一些场面上的漂亮话。

只是面对这些漂亮话，他们竟像是已经连异议的权利都没有了，因为他们战败了，他们甚至灭族了，所以他们只能这么听着，甚至忘记了回应。

而面对波塞冬等人的沉默反应，里昂似乎也并不在意，整理着修身西服的袖口，又看了雅各布一眼后，他也像是能够猜到波塞冬等人的想法一般，继续道：“我知道陛下一定觉得，我现在只是在说漂亮话，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因为这对我们来说也很麻烦，您知道么……”

说话间，像是卖了一个关子，又像是思虑着什么，里昂墨镜被阳光照得很是闪耀的时刻，抬眼看了看一望无垠的巨大冰墙后，才又看着波塞冬继续道：“接下来，新地球一定会很冷的……很多物种应该都熬不过这样的寒冬，不过好在计划确定的时候，这几年里，我们就一直在以涅槃城为中心，收集了各种动物的生物信息，组成了一个相对完善的胚胎库，还进行过一部分投放实验，不过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几年，涅槃城附近有些动物变多了吧，毕竟野外挺危险的……”

说到后面时，里昂像是有些感慨，也像是有些偏离话题，可他的话语也已经明确，人类早就为这场灾变作出准备。

同时这一刻，如果苏珊思绪没有因为好友即将死亡而崩溃，或许她就能够联想得到，为什么此前他们从禁域回来时，会碰到协助雅各布抓捕噬铁兽的路易斯。

当时的路易斯也表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只说那是先知的命令。

同样的，如果已经埋骨荒野的南宫吟歌还活着，并且也看到此刻的直播的话，他就会发现，原来这几年涅槃城附近，有些动物变多了的感觉，并不只是他的错觉。

略带偏离的感慨后，一下又收起了心绪的里昂，也无需任何人的承接，便继续道：“当然了，虽然我们的胚胎库还是不够完善，也无法构建完整的链条，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因为我们只是在补充，据我们所了解，早在登陆新地球开始，新人类为了不重蹈旧地球的覆辙，就一直都在进行着类似的工作，以期能够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灾难，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把这叫做第二方舟计划，现在差不多一千年了，我想他们早就把新地球能收集的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吧，而现在，我们也已经有差不多可以应用的，人造温室效应技术，所以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一切都会恢复的。”

显然，从头到尾，先知等人当然都明白，即便用魔法印记，约束了寒冰的挤压，可能引发的灭顶之灾，可冻结七海这样的事情，仍然会在气候方面，对新地球生态造成毁灭性打击，但他们对此也早已有了对策。

只是从开口到现在，说到这里，里昂却更像是在自说自话，说的尽是人类怎么样，所以本就不只如何回应的波塞冬等人，也像是更加不知如何接话，他们也仍然在听着这一切。

事实上，里昂当然不可能是喜欢说废话的人，所以这一刻，或许他并不想解释这么多，可他这一番话却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更大意义上，他这番话其实是对着所有正在观看直播的人说的。

他在平复恐慌。

无论是此刻的恐慌。

还是许多人对于未来可能担忧的恐慌。

所以借着直播镜头，说完以上不想解释，却必须解释的言辞后，里昂也终是归回到了“正题”，他仍然看着波塞冬继续道：“其实最开始我们也不能够百分百确定，哈里斯是否真的在你们那，陛下，但是一年多前，雅各布遭遇袭击之后，你们表现出来的，除了因为人海两族处境之外，好像还要更加微妙的紧张，却帮我们明确了这一点，我个人和哈里斯也有些交情，我想他作为一个父亲，也一定因为那件事情，曾跟你们交代过什么，对吧？”

听着里昂终于进入正题后的推测，仍然没有说话的波塞冬，脸上也变得愈加有些苍白，因为里昂这番推测，就是他刚才言说马瑞斯什么都不懂，却也无心力去解释的事情，因为哈里斯确实交代过，他会帮他们进攻大陆，而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保证雅各布的安全。

所以波塞冬更没有说出来的事情是，当初他之所以让温妮接近雅各布，除了想要迷惑人类外，其实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保护雅各布，也所以为什么一年多前，雅各布遇袭的事件，会让他感到如此紧张。

同样的，这也是为什么从宣战开始，温妮悲伤无措，却仍然留在雅各布身边的原因，因为场面一旦失控，海啸汹涌而来时，她会用其特有的能力，在汪洋中制造空间，保护雅各布的安全。

而另一方面，其实事情更深处的另一个真相是，当初哈里斯的出现，让波塞冬意识到了，或许人类自己都已经不再重视的魔法的可怕。

嗯，魔法的可怕。

所以波塞冬让温妮接近雅各布，除了保护和迷惑之外，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忌惮雅各布，所以他确实也是在让温妮监视雅各布。

是的，堂堂七海之主，忌惮着一个人类少年。

尽管那时候的雅各布，在他看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仍然如此忌惮和重视着，因为雅各布也是个魔法师，而且还是哈里斯的儿子。

只是波塞冬千算万算，最终却还是无法算到，就是在这样的监视和迷惑下，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雅各布，却真的已经什么都知道，并且看起来只是整日嬉笑不羁，沉溺于跟温妮之间的爱情游戏里的雅各布，竟还在他根本不明所以中，便已布下了如此可怕的反制措施。

那一刻，颤抖起来的波塞冬，也像是终于真正意识到，他好像一直都想错了。

他一直以为魔法很可怕，但最终却发现，魔法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并且人类从未轻视过魔法，至少人类高层从未轻视过魔法。

那一刻，里昂所言及，已经跟自己相关，可因为明白到了以上，加上灭族的冲击，脸色已然苍白死寂的波塞冬，却仍是没有回应，因为他忽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

他哪里是什么一直都踩在哈里斯的陷阱里，他根本是一直都被哈里斯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可怕的是，与此同时，他自以为机关算尽，却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也同时被哈里斯的儿子雅各布玩弄于股掌。

所以此刻看来，这已经发生的一切，这场现在想来如同笑话的战争，归根到底，竟只是因为仇恨，想要报复海族的哈里斯，和想要拯救人类的雅各布，这对父子在魔法和智计上的一场博弈罢了。

而整个海族，都只是他们这场博弈的牺牲品。

一对人类魔法师父子博弈，却将整个海族玩弄于鼓掌，而所谓七海之王，于大多数人看来，已经有若神明般的波塞冬，在他们眼中，或许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那一刻，脑海中蓦然流过许多思绪，梳理明白了一切的波塞冬，脸色当真苍白到了极点。

而他身后，几个领主也早已是一脸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