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和陆小白聊到末班车从车站驶过，林鸿才长舒一口气，慢腾腾的从长凳上站起来，“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陆小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陆小白扭了扭僵硬的肩膀，挠头道：“我们在这有说有笑的，嫂子一个人在对面孤零零的，好像不是个事儿哦？” 林鸿笑骂一声，说：“快回吧你。” 陆小白不闪不躲，任由林鸿一巴掌拍在肩膀上，笑道：“我不着急，溜个弯就到家了，倒是你们……嫂子开车来的吗？” 林鸿摇头道：“没开车，等会儿叫个车就走了。” 陆小白点了点头，动作自然的点开打车软件，说道：“我给你们叫车。” 林鸿倒也没拦着，就这么看着陆小白在他几乎没有用过的app软件里一顿敲敲点点。 等到陆小白花时间搞明白这个软件该怎么用后，低着头顺口问道：“嫂子家在哪啊？” 林鸿回答道：“定位在东区万达就行，你嫂子在那里租了个公寓。” “司机离这里还有两公里，等会儿吧。” 陆小白放下手机，冲着马路对面的阮青遥遥摆手道：“嫂子，我们聊完了，你过来吧！” 听到陆小白的招呼，阮青施施然离开公交站台的长凳，绕到另一边的斑马线才开始过马路。 “嫂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啊，等你们哪天得闲，来家里，我给你们做顿大餐。” 阮青清淡的笑笑，“一定。” 没过多久，陆小白用打车软件叫的车，就驶进了公交站台。 目送着林鸿和阮青上了车，看着那辆白色小轿车速度不慢的驶向路的尽头，一直到完全看不到车尾灯，陆小白才插着兜，慢慢悠悠的朝着小区的方向晃去。 回去的路上，陆小白心里总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压得他怎么都不得劲。 和林鸿的这一次见面，陆小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怎么都抓不住头绪。 陆小白像这样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与旁人或许新奇，但和林鸿，素来是常事。 林鸿在外读书的时候，每次回来，兄弟两个都会跑去隔壁小区的楼顶，吹着三十三层的风，喝着柠檬茶，聊着未曾见面的这些时间里的故事。 后来即便林鸿调回了彭傅市，陆小白还是经常会和林鸿跑出去聊上很久很久。 楼顶、湖边、夜市、烧烤摊…… 这样的事，在两人之间并不算稀奇。 在陆小白的预想中，等到林鸿平安从巨兽世界回来后，两人必然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喝着柠檬茶，吹着风聊上很久很久。 聊林鸿不在时停界的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或惊天动地，或波澜不惊； 聊跨越世界屏障，去到巨兽世界的惊险刺激，险象环生； 聊两人之外，任何一座世界的任何故事…… 聊很多很多。 但这天晚上，林鸿和陆小白聊的，全部都是过去的事情。 远到林鸿在京都学医的那几年；远到还在彭傅市读书的顽劣和骄傲；远到满身泥泞也要跟在身后；远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倔强眼神…… ...... 出租车上，林鸿看着车窗外飞速后掠的夜景。 惨白的脸色，在昏黄的车道上，颇有悲壮之感。 阮青靠在林鸿的肩膀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林鸿的掌心，问道：“都给那孩子说了？” “没有。” 林鸿看着窗外的风景，笑容轻淡道：“与其让他知道了不可挽救的结局，背负着重担去一分一秒地数着倒计时，还不如瞒到底，让他被动地去接受现实会比较好。” “那我呢？” 阮青抬头看着林鸿的侧脸，轻声问道：“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的数着最后的时间，接受那个无法挽回的结局吗？” 林鸿沉默了几秒，没有去看阮青已经通红的双眼，任由窗外的风打在脸上，“至少最后的时间，是你。” 阮青紧咬牙齿，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涌出，许久无言。 开车的司机，一路上听着两人摸不着头尾的对话，从后视镜上看着林鸿惨白的面色和阮青通红的眼眶，终于压抑不住心底的热心肠，开口道：“我说老弟，人呐，不管怎么个活儿法，什么捱不过去的难关、苦险，只要人还活着，就什么都不是事儿。” 见两人的情绪似乎有所缓和，司机紧接着继续道：“所以凡事啊，别往悲观了想，回家睡上一觉，明儿一早，又是美好的一天，大妹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都对。” 林鸿笑着接下了司机师傅的话茬，将原本沉重的话题扯远，问道：“听您这口音，不是彭傅市的吧？” “哎，对咯，我是东北那边的，老婆是这边人，就跟着过来了。” 司机摸出一盒二十来块钱的烟，背着手递到林鸿眼前，“来一颗？” 林鸿摇头道：“身子骨太弱了，遭不住，就不吸了。” 司机倒也不矫情，倒出一根夹在耳朵上，把烟盒重新塞回夹层里，“也是，一上车我就看你脸色不太行，不吸也好，这玩意，有瘾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林鸿聊了一路，到东区万达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前，司机看着不断向下跳动的红色数字，忽然说道：“老弟，生活就是有很多不如意，生老病死样样都是坎儿，绕过一个又来一个，没什么，大家都是这样的。” “……” 司机说完，红灯刚好跳绿。 只是一脚油门的事儿，车就开到了终点。 看着林鸿和阮青下车后，这个生在东北长在东北，就因为媳妇过不惯东北的天儿，就毅然辞掉工作，跑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的男人，把车停到路边，按下车窗，点燃了夹在耳朵上的那根烟。 白天工作，晚上跑出租，这么多年，总算是在这个城市里给媳妇安了个家。 留在东北也挺好，毕竟是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土地，哪有那么容易就说走就走。 但能让家里那个虎婆娘开心，在哪个城市，都挺好的。 ...... 第二天早上，林鸿醒得很早。 只是天刚蒙蒙亮，林鸿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给自己洗了个干净。 上次像这样彻底的大洗，还是在第一次和阮青旅游的第一个晚上。 从浴室里出来后，林鸿看着镜子里惨白的面孔，不知道是喜是悲的扯了扯嘴角，然后给自己抓了个骚包的发型。 回到卧室的时候，林鸿发现阮青已经起来了。 看到林鸿后，阮青一扫脸上的阴霾，甜甜笑道：“打扮的这么漂亮，这是要和哪个小姑娘出去约会啊？” 林鸿轻轻揉了揉阮青的额头，笑道：“和我约会的那个小姑娘，还没去洗漱呢。” 阮青用额头蹭了蹭林鸿有些冰凉的掌心，起身朝着卫生间走去，“等本姑娘洗漱完毕，再来与你这妖精大战三百回合。” 从阮青家离开后，两人也没有什么目的地，逛到哪就是哪，像是一对外地来旅游观光的小情侣。 早饭和午饭，都是从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的小餐馆。 就这样走走停停，林鸿和阮青两人，一直逛到了快要日落的时间。 冬日的白昼，往往极短。 不过将将四点钟，天就已经开始变得昏黄黯淡。 林鸿看了一眼时间，捏了捏阮青的手心，说道：“回家吧，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得最后看一眼他们老两口。” 阮青夺过林鸿的手机，忽地说道：“不着急，从这里到古槐，最多也就二十分钟，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林鸿不知道阮青为什么在这时候会忽然要求陪她去别的地方，但确实时间还算充裕，阮青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性子，林鸿就任由阮青拉着自己在街上左拐右绕。 走到一条巷子的深处，一座稍有些老旧的教堂，映入林鸿的眼帘。 看到教堂的门扉后，阮青的脚步也微微加快，几乎是连扯带拽的，把林鸿拖进了教堂的小门。 “青儿，你这是？” 林鸿看着空荡的小教堂，不明所以的扭头看向身旁的阮青。 谁知林鸿这一扭头，就看到了头戴白纱的阮青，满脸嫣然的冲自己笑。 “结婚证已经领过了，婚礼总欠着也不行，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我还是想嫁给你一次。” 阮青脸上挂着的，明明是嫣然的笑容，可落在林鸿的眼中，却是无尽的伤感与悲戚。 抬手轻轻抹去林鸿眼角的悲伤，阮青声音轻柔道：“大喜的日子，开心一点。” “嗯。” 林鸿哭丧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对不起啊，拖了这么久。” 阮青摇了摇头，发自内心的笑道：“好事不怕迟，我很满意。” 看着逐渐向着天边沉落的太阳，不怎么好看的阮青，就只是简单的披了个头纱，在夕阳的照耀下，落在林鸿的眼里，却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女子出嫁时，要黄昏明月照路。 是为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