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白和沐遥，从街道的这头走到那头，又沉默的从那头走回这头。 两个明明懂得很多事情，却依然青涩的少年，对彼此没有任何的渴求和欲望，只是想要再多走一会儿。 这条路，很长，却又好像没有那么长。 夜晚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的缓慢，却过得飞快。 聊着没有营养的话题，说笑声依然克制，两人就好像是十几年没有见到的老友，彼此默契，却都不愿意再多靠近一点。 “我回去啦。”站在业大的校门外，沐遥两只手背在身后，嘴唇微微抿起。 陆小白把手上属于沐遥的袋子交给她，轻轻点头：“早点休息。” 沐遥接过袋子，走进校门后，扭过头看着陆小白：“你不走吗？” 陆小白轻轻笑道：“这就走。” 沐遥点点头，向前挪动两步之后，转过身，问道：“明天，你还来吗？” “嗯？” 沐遥连忙慌乱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不需要军训，也没有认识的人，所以…” 彭傅市的空气很差，平日里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 大学城的灯光很明亮，但学校门口却只有两盏昏黄的路灯。 陆小白看不清站在校门里面的沐遥，不知道现在的沐遥，是什么样的表情。 陆小白只是觉得，今天的星星，好像格外的善良。 “好。” “啊？” “我说，好！” 沐遥重重点头，拎着手上的衣服鞋子转身朝学校里面跑去：“那约好啦，明天见！” 陆小白站在原地，很轻很轻的笑出声来：“明天见。” …… 看着沐遥消失在校园的夜幕之中，陆小白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陆小白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就好像四岁时候，买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情感从身体里溢了出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一直到下了地铁，到了小区门外，陆小白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巨型婴儿，被自己扔在家里一整天。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进小区，慌张的打开门，陆小白喘着粗气问道：“妈，你吃晚…饭了…吗？” 刚打开门，陆小白就愣住了。 平时过了饭点儿陆小白还不回家，李琳女士大概已经半死不活的趴在门口，等着陆小白回来投食了。 可今天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琳女士却一点都不着急。 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贴着林秀苗送她的补水面膜，还轻轻地哼着小曲，看起来比刚刚回家路上的陆小白还要高兴。 陆小白把手上的衣服鞋子摆在地上，轻轻关上门，试探道：“妈你，没事儿吧？” 李琳女士摘下面膜，捏了一把自己水灵灵的小脸儿，美美道：“我有什么事儿啊？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衣服了…还剪了头发。” 陆小白抓了抓头发，有些腼腆的笑道：“不是我买的，一个朋友送的…头发也是。” “啧啧啧…”李琳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面膜丢掉，袋子里的衣服鞋子都拿出来，挨个对着陆小白比划：“普通朋友？” 陆小白抿着嘴，努力克制不让嘴角咧到耳根子：“嗯…普通朋友。” 李琳不怀好意的调笑道：“我看你这满面春光的…这些衣服可不便宜啊，普通朋友送这么多？” 陆小白不好意思道：“真是普通朋友，可能…” 李琳打断陆小白的“辩解”，说道： “哎呀，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妈又不是老古板，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边比划着衣服，李琳一边给儿子讲道理：“既然交了女朋友，就要对人家好一点嘛，连恋情都不敢公布，你拿什么给女孩子安全感啊？” “妈，我没说我那个朋友是男是女吧？”陆小白抓住李琳女士的手腕，目光犀利的问道。 僵住了一秒钟，李琳狠狠拍掉陆小白的手，反客为主道：“今天去你学校那边吃饭，正好看见了，怎么了嘛？” 陆小白叹了口气，无奈道：“妈你没事儿跟踪我干什么啊？” 李琳理直气壮道：“哎呀什么叫跟踪你呀，你早上怪兮兮出去，我这个当妈妈的，当然害怕的啦！” 陆小白撇了撇嘴，问道：“都看到了？” 李琳摇摇头：“没有，中午吃完饭我就回来了，给你们留了足够的空间和隐私。” 陆小白弯腰换鞋，淡淡道：“我谢谢您啊。” 李琳蹦蹦跳跳的扯着陆小白继续比划衣服，问道：“那小姑娘叫什么啊？” 陆小白被动的充当着李琳女士的提线木偶，如实回答道：“沐遥。” 李琳点点头：“沐遥？还有这个姓氏啊，长见识了。” “这个小姑娘，挺好看的，比妈妈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你要好好把握啊，别让人家小姑娘跟你吃了苦头。” 陆小白无奈道：“妈…我真没谈恋爱，目前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就是吃了顿饭，逛了个街。” 李琳眨着狡黠的眼睛，诡笑道：“目前是普通朋友？哦呦呦，你对人家有非分之想哦~” 陆小白深吸一口气憋住，干脆不再搭理逐渐迈入中年心态的李琳女士。 见陆小白不回话，李琳女士就当他是默认了，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把那小姑娘带回家给妈见见啊，你带人家认认门，我再给包个红包。” “哎儿子你说，你会不会比林鸿结婚还早啊？” “哎呀，要是你俩结婚了，办喜宴，我们这边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呀，女方家长不会嫌弃我们没朋友吧？” “儿子，你觉得结婚时候的伴手礼，是买现成的，还是为娘自己做啊？” …… 陆小白站在客厅中央，双眼之间没有任何的焦距，宛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人，任由李琳女士摆布。 再后来的时候，李琳女士想的越来越多，陆小白的眼神也越来越空洞。 “小白你说，你俩到时候想生几个啊，要男孩还是女…” “打住，母后大人，结婚生子的事儿，你去帮林鸿想，你儿子现在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所设想的一切，都是犯法的，停止你的幻想，ok？”陆小白把一地凌乱的新衣裳收好，制止了李琳女士越来越发散的思维。 李琳努努嘴，不开心道：“这不是替你开心嘛，我把之后的路给你想好，你就不用再一点点去蹚了嘛。” 陆小白绕到李琳身后，轻轻给母亲锤锤肩膀：“我知道的，但我和沐遥还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想这么多。” 李琳委屈巴巴的点头，右手抬起来，拍了拍左肩膀：“这里，用点力，你没吃饭啊？” 陆小白摇摇头笑出声来，知道李琳是在跟自己赌气，不过还是微微加重了力道。 整理好衣服鞋子，陆小白洗漱的时候，李琳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沓着拖鞋走到洗手间，扒着门认真道：“如果谈恋爱了，千万不可以欺负人家哦。” 陆小白右手拿着牙刷刷牙，左手轻轻拍了拍李琳女士的脑袋，含糊不清道：“放心吧。” 洗漱完毕之后，陆小白伸了个懒腰，安然的躺在床上，拿过手机，想要查一查彭傅市有哪里适合游玩。 但手机屏幕还没刚打开，李琳的声音就从床边幽幽的传了出来：“记得带回家给妈妈见见哦。” 被吓到质壁分离，陆小白差点就要把手机砸到李琳的脸上。 陆小白捂着心脏，喘着粗气，接连咽下好几口唾沫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妈，我求你，忘掉这件事，不然你还没见到儿媳妇呢，你儿子就要突发心梗了。” 李琳“哦”了一声，离开了陆小白的卧室。 离开之前，还顺带着把卧室的门给带上。 陆小白靠在墙上，捂着心脏，半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什么事儿啊，一天两回了，今天是国际惊吓日吗？” …… 隔天早上，陆小白又起了个大早。 倒不是因为前一天的浪漫回忆，思春少年内心悸动无法安睡。 而是因为接连两次在床上被吓到质壁分离，着实让陆小白有些害怕，生怕再来几次，心脏会被吓出问题来。 提心吊胆的陆小白，夜里迷迷瞪瞪的醒了好几次，确认房间安全无异常响动后，才重新睡下。 这么多年来，陆小白也算是难得的睡眠不足。 顶着不太重的黑眼圈，陆小白打着哈欠下楼慢跑了一个小时，权当是放松身体，顺便补个觉。 或许是因为起得早，关于食物的运气也会变得好一些。 平日里大排长龙，没有十几分钟根本买不到的早点铺子，门前竟也只有稀稀了了的几个人。 腰里有钱，又因为睡眠不足疲惫不堪不想做饭的陆小白，干脆就把早点铺子里的特色全部要了一份，把平日里的遗憾补回来。 陆小白本身也是个手艺不错的厨子，各大菜系都有研究，西餐甜点也是略懂。 但术业有专攻，论做早餐的功夫火候，自然是不可能比得过几十年来靠着这个手艺过活的店老板。 拎着早餐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把晨跑时候出的汗洗掉，沐遥就来了消息。 “我醒了，大学城这边有什么不错的早餐吗？” 陆小白嘴里叼着菜卷子，两手打字飞快： “业大的食堂，应该就是那边方圆十公里最好的早餐铺子。” 囫囵吞掉早餐之后，陆小白匆匆冲了个澡，擦干头发的时候，一刻不停的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我吃早饭啦！” 下面的配图，是桌子上的一碗粥和一盘子种类繁多的早餐。 陆小白轻笑一声，把手上的水蹭干，回复道：“好，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陆小白哼着上世纪的古早摇滚乐，开始寻找合适的衣服搭配。 向来对穿着“只要干净，其他无所谓”主义的陆小白，第一次陷入了“今天穿什么”的危机之中。 陆小白对着床上昨天新买的衣服鞋子，和衣柜里仅有的几件夏季服饰，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妈妈的伟大了。” 听到声音，陆小白回头望向卧室门口，看到了单手扶着门框，姿势好似“猫王”的李琳女士。 “妈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陆小白看着行为怪异的李琳女士，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疑问。 李琳大手一挥，把左手剩下的半份菜卷子塞进嘴里，潇洒道：“起开，我给你挑！” 一把推开碍事儿的陆小白，李琳的视线和双手开始在衣服裤子鞋子之间游离。 几分钟后，李琳把挑好了的衣服鞋子一并丢到陆小白怀里：“去，换了，然后出门约会去。” 虽然这么多年来，李琳女士很少买衣服，仅有的几件衣服还都是以暗色调为主，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女人的审美不行。 任何时候，一个成年女人的审美，都会高于一个不注重外在表现的男人，没有例外。 看着陆小白穿戴整齐走出卧室，李琳女士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姿态优雅气场强大。 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小白的仪态，李琳女士微笑点头，很官方的说道：“不错，不愧是我儿子，嗯，沐遥的眼光也很好，不愧是我儿xi…” “妈！” 李琳把“媳妇”两个字生咽回去，保持微笑：“可以，约会去吧，坐地铁去，你要是敢骑自行车去，晚上回来我就砍了你。” 陆小白无奈道：“我又不傻，这么热的天，我骑车去，疯了啊？” 李琳女士脸上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微笑道：“出门去吧，我儿。” 陆小白叹了口气，站在门口，叮嘱道：“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晚上要是饿了，你记得买点东西吃啊。” 李琳女士不耐烦的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记大脚踹在陆小白屁股上，气势汹汹道：“你咋这么墨迹！麻溜去找沐遥！今天不牵上手，就别回家了！” 说罢，李琳女士狠狠拽动门把手，把陆小白关在了家门外。 陆小白轻轻揉了几下太阳穴，莫名感觉一阵头痛。 门内，李琳女士笑容满面，好像回到了二十岁，春暖花开的年纪。 向来形单只影的儿子，交到了朋友，李琳要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自己这个太早懂事的儿子，已经孤单太久了。 虽然看起来很傻白甜，但李琳女士曾经不止一次的担心过，陆小白会不会和社会脱节，一辈子都没有人际关心。 乌图美仁和沐遥，都是很好的孩子。 李琳也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发自真心的对陆小白好。 只要陆小白能够平安顺遂，有一两个真心好友，李琳已经没有遗憾了。 …… “陆小白！这里！” 从地铁口出来，陆小白刚想拿手机问沐遥在哪边，就看到不远处树荫下乘凉的沐遥，朝自己兴奋地挥手。 陆小白歪歪头，算是打了招呼，快步走到沐遥身边：“等多久了？” 沐遥笑眯眯道：“没等多久，看大爷们下了会儿棋，没注意时间。” “诶呦，果然人靠衣装，这一打扮好看多了，不愧是我，眼光毒辣。”待到陆小白靠近，沐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很骄傲的对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陆小白直直的盯着沐遥的眼睛，很诚恳地问道。 沐遥低下头，避开陆小白直白的目光，反问道：“彭傅市，没有5A、4A级的景区吗？” 陆小白想了想，回答道：“有是有，不过除了山水，就是墓穴，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沐遥点点头，沉默了几秒钟后，把刚从地铁站出来的陆小白重新推了回去：“走，今天咱们‘游山玩水下墓穴’！” 陆小白半推半就的被沐遥扯进了地铁站，无奈道：“坐地铁到不了的，要去坐公交。” “你怎么不早说。” “你把我推进来，踏上电梯，就没有回头路了。” “对了，昨天中午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妈碰巧也在这边，看到我们两个了。”陆小白随口说道。 沐遥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啊？” 陆小白站在扶梯上，目光投向地铁站外的蓝天白云，轻松道：“据她说，就在我们位置的斜对面，真是奇了，离这么近我俩居然都没发现有人盯着我们看。” 沐遥脸上表情忽明忽暗，问道：“阿姨没有问你我是谁吗？” 陆小白笑道：“问啦，还以为我什么时候偷摸的交了女朋友，让我带你回家看看呢。” 站在同一阶扶梯上，陆小白望着外面的天空，沐遥低头看着脚尖，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装作轻松，但其实嘴唇在发抖的陆小白。 好像丝毫不在意，但笑意已经从眉眼处溢出的沐遥。 “是嘛？那阿姨眼光很棒诶…一下就挑中了最棒的儿媳妇。”沐遥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陆小白的侧颜。 随着扶梯的上行，阳光一阶一阶的向下跳跃，将陆小白抬起的下颌线，映的好似米开朗基罗刻刀下的完美雕塑。 “嗯？你刚刚说什么？”陆小白没听清沐遥最后半句的喃喃自语，扭头看向沐遥。 就这么一答一问，一尚不明白感情到底是怎样的少年少女，目光对到了一起。 此刻高悬的大日，明亮刺眼，却远不及少年少女的目光那般明亮。 “我说，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