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登关、鞑子登关、鞑子登关。”
“上关、上关、上关。”
鞑子攻城梯已至关墙之下,攻梯开始快速向上升起,弯钩死死扣在关墙垛口,丢掉毡皮盾,将弯刀咬在嘴里,快速向上攀爬。
弓骑勇士几乎全部脱离百骑,游曳在北关前十丈左右,任何在垛口露出身子的五羊军卒都躲不过他们射出的箭矢。
五羊军关各阵、各旗军卒出现在北关关墙之上。
鞑子登上北关关墙,又一日血战开启。
短兵相接、近身厮杀,是最残酷、最血腥、最震撼的战争方式,个人武力高低遭到压制,军卒兵种之间的协作反而显得更重要,论关墙之上的杀伤力,血狼四寨军卒是大放异彩,就算是一军把式军卒,结阵下也能够将鞑子牙级勇士逼下关墙更别提青壮与奴隶了。
生命不断消逝,鲜血越积越多,残肢铺满战兵道,金黄色的旭日开始有些发红,最后彻底成为黑红色,所有人都感受不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发而是寒意刺骨令人颤栗。
北关浴血奋战,南关除却一军值守军卒,再无一人,一批批自南边各郡赶来的人排队等待值守军卒查看入关路册,放行入关。
五羊关矛甲酒肆依旧还是那个模样,只是换了个掌柜,一个坐在带有木轮椅子上,没了双腿仅有右手的戍边老卒。
“都说五羊矛甲酒肆绿莹血乃是五羊特色,不吃绿莹血,罔来五羊关。”这几乎是所有赶赴五羊关人的言语,只是因为战事,每人限量一壶,就算是如此依旧是趋之若鹜。
此刻的矛甲酒肆内,六个样貌怪异的男人品着绿莹血,环顾着酒肆内,确认没人关注他们,这才压低嗓音说着话。
“师父,我们如何能够见到他们呢?今日在关内打探了一天,名单上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在北关关墙上应战。”其中面色最稚嫩的清秀汉子说道。
“潭儿,总会见到他们的,放心吧。好了,难得来到五羊关,仔细品品这绿莹血,说不定以后再也吃不到喽。”唯一一个满脸褶皱肌肤嫩滑的老汉用他那尖细、刺耳的声音说道。
几人尽力压低着声音说话,自以为没人听到,却没有发现那位做在木轮椅子上的老卒掌柜耳朵动了又动,不动声色该送酒送酒、该收拾收拾。
夜幕降临,一切厮杀、吼叫喧嚣归于沉寂。
关内一行人极速狂奔,亲兵牙士远远被甩开,白典撞开半仙的房门。
“半仙,矛甲传来消息,皇侍司皇侍出现在那儿,他们手上有份名单,目的不明。”见到半仙,白典喘着粗气慌忙说道。
“皇侍司皇侍出现在矛甲酒肆?”半仙听到白典所说,放下手中的册本,双眉紧皱开始跺步。
白典示意亲兵牙士守在门外,并将张监给请过来,自己缓缓坐下,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给半仙足够的时间去思索。
“除了名单,老曹还听到什么?”半仙轻声问道。
“还有便是名单上的人都在北关应战,见不到,再有便是仔细品品绿莹血,说不定以后再也吃不到。”白典立刻回道。
半仙、白典二人在白典最后一句说出口后脸色瞬间变白,身体如遭雷击,愣在那儿。
“五羊关、五羊关被他们放弃了?”白典满脸不可思议,语气中既有肯定也有质疑,吞吞吐吐的说道,说完看向半仙,似是在等待半仙的否定。
“白典,你说的不错,五羊被他们放弃了,那份名单应该是他们需要或者就是他们的人。”半仙说着话,身体开始有些瘫软,不得不扶在桌案上。
半仙艰难的坐了下去,神色渐渐恢复,这才又开口说道:“老白,不用想了,我们早就预料到了不是吗?只是不敢相信,现在也算是他们告诉我们,不用再心存幻想。”
“老白、半仙,这大半夜的什么事情,急着将我找过来。”就在这时,张监推开房门,朗声说道。
张监进门后看到白典、半仙的脸色非常难看,直到白典将原委告诉他。
白典、张监、半仙三人皆是五羊老卒,自两年前的大战之后,五羊都督府及都指营军职大量空缺一直悬着,五羊所有军务都还是三人在操持,此番,确认五羊遭到抛弃,自生自灭,并没有怨恨与沮丧,只是有些懊恼,更多的是一种释怀。
“老白、半仙,看来终究是我们想多了,对于他们,还是我们奢求太多。岁月流逝物是人非,五羊非五羊,夏族非夏族,五羊仅存的只有我们这些戍边老卒了。”张监双眼湿润,低声嘀咕着。
“半仙,事已至此,你来安排吧。”白典沉声说道。
“稍后召集卫正军职及以上军议,如何抉择、何去何从,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老白,立即让矛甲老卒前往京城,将此消息通报给靖王,告诉老曹,想办法弄到他们手里那份名单,五羊就算是不复存在,但五羊不能亡,应该留点种,就算是我们都不在了,只要有他们,五羊就在,五羊关始终都是夏族的戍边军关。”
“五羊南关封关,可出,不可进,夏族底蕴不能被如此无意义的消耗,想办法让那些年岁在五十以下的非五羊军卒都离开五羊,哪来哪去。”
“监房秘密排查五羊关内五羊军卒,挑选出一批在职年轻军伍,在关破前送出五羊关,就算我等战死,只要有他们,五羊依旧还有希望。”
“将典房所有青罗玉币准备七成,为他们在王郡、荒郡买一条出路,若是不想留在北境,将青罗玉币直接交给他们,自行处理。”
“典房必须尽快清点财物,采买粮食、盐巴、火油、炼金,等等,所有我五羊关所需紧要物品,多多益善。”
“五羊到京城一切联系被断,两郡应该没有,倘若信鹰还能用,典房开始给王郡、荒郡都督府发出战况通报,三天一个信鹰,言五羊告破在即,恐鞑子入关肆虐,为两郡境内氏族安危计,还望早做防备。若信鹰用不了,典房选出传令军,日夜守在南关,随时准备前往两郡通报军情。”
五羊关当日深夜,半仙、白典、张监三位召集军议,军职在卫正以上尽皆列席,半仙直言不讳,将五羊所面临的局面尽数道出,点明五羊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能够参加军议,除了血狼四寨卫正魏鹏,其他所有人都是五羊关多年戍边老卒,尽管半仙给了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典房军册可消除名字,离开五羊关,成为一个游魂,但在座二十七人,无一人选择离开,没有豪言壮语,只是静静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睡觉、巡守,各司其职,等待夜幕消逝,等待朝阳升起,等待鞑子攻关,等待挥戈杀敌,等待身死魂消。
五羊戍边军卒的选择决策令人敬服,皇侍司的几人在走出矛甲酒肆的第四日后,行事顺风顺水,名单上的所有人全都见到了,一个不落。
京邑、京城、皇城,承恩宫。
例行朝议,昌晟皇早早便抽身离去,留下宫内一大帮文臣武将商议。
东渊阁大学士冯建旭、建极殿大学士宋朝来、华英殿大学士马文昌及五军都督府中的左军都督府右都督赵侠博,据理力争,神雀朝堂应尽快援救五羊军关,一旦五羊被謌克所克,五羊关威慑不存,神雀北境将永陷謌克骑兵马蹄肆虐,再无宁日。
中极殿大学士徐向召、兵部尚书郭盛、皇侍司侍印方隋直言冯学士几人是在危言耸听,朝廷收到军报到现在已经将近八个月,五羊再无任何军情奏报抵京说明仍旧未被謌克攻下,神雀有此雄关,怎能被謌克攻克,过早派出援兵,远赴五羊,不过是徒耗国力,有郭盛这个前户部侍郎在,再加上四千余年所形成的思维惯性,得到绝大多数例朝大臣的附议支持。
京城,都察院。
右都御史刘飛与众御史都是愁眉不展,五羊战事真实情况如何,王郡、荒郡二郡监察御史早就用御史专用奏本详细诉述。
“刘大人,荒郡、王郡御史急发奏本,五羊战事危急,南关已经封关,禁止外人入关,储备军械十不存一,五羊军关开始在二郡各州采买。”其中一位都察御史肃声说道。
“五羊关战损如何,两郡御史可有奏明?”
“未封关前,五羊可战之兵约两万余,封关后,御史无法入关,不可而知。”
“现在还是没有查明,五羊关传令军卒与信鹰为何无法抵达京城吗?”刘飛顿了一会儿,轻声问道。
“没有,所有前往查探的御史全都失去联络,生死不明。”
“如此封锁五羊真实军情,究竟是謌克细作所为还是?”其中一位御史轻声询问道。
“一切待查实再说,都察院绝不无端猜测。”刘飛坚定的说道。
“刘大人,昌晟皇对都察院谏言置之不理,朝臣意见相左分庭抗礼,五羊战事危急,都察院究竟该如何行事?”
听到御史的询问,刘飛刘御史沉默不语,謌克攻打五羊一事,自第一拨五羊传令军抵达京城,时时处处都透漏着诡异,都察院的探查一直不顺,不是探查之人有去无回便是查无可查,没有真凭实据,都察院谏言便显得苍白无力,无法得到朝中重臣的认同与协助,更没有办法说服昌晟皇。
整件事情就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就连刘飛这个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是他入都察院成为御史百余年里,第二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是他想劝住老御史,在那场震惊神雀朝堂的泣血悲歌时。
刘飛环视厅内众御史,还是做出决定缓声说道:“派御史前往继续查探,务必找到真凭实据,五羊传令军卒自何地消失,信鹰为何始终没能飞抵左军都督府,查实那个关于贤亭告示消息流传源头,究竟是自何处传出。都察院在未查实之前,不再谏言。”
众御史纷纷离开大厅,独留刘飛一人。
“范老哥,我刘飛又何惧呢?泣血,百年内仅剩一次,都察院又该何去何从。”刘飛低下头轻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