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戾盯着将领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转头望向远方,眼中翻滚着浓浓的深情。“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看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会想着回来吗?”语毕,他一夹马肚,骏马一溜烟似地滑过陷入思索的将领,卷起灰色的灰尘,扎进他日思夜想的乡土。
金戾和将领的对话全被金楠听到耳中,我该思念哪里,是那个生我养我却又囚我囿我,害我母亲的将军府吗?手上的力道一分一分加强直到马儿忍不住疼痛打着响鼻,原地转来转去,他才如梦初醒。他松开绳辔,战马欢快地嘶鸣不已,一块沉重的大石却压在他的心中。
金楠和那两名魔族将士赶上金戾,他正蹙眉望着远处隆隆而来的如乌云般的队伍。从脚下大地传来的震动判断,迎接金戾的队伍少说也得有四五十人。如此兴师动众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看来自从被陛下发配到苦寒之地,袁笠老将军倒是变化挺大的。
眨眼的功夫,轰隆隆的队伍便来到金戾面前。黑色的甲胄,黑色的骏马,绣着斗大袁字的大旗猎猎作响,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金楠的小马被惊着了,四只蹄子不安地踏来踩去,鼻子里喷出丝丝雾气。
一行人众齐刷刷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铿锵锵的碰撞声。为金戾带路的两名将士在看清旗上的字时便迎了过去,此刻跟在袁笠身后走到金戾面前。
“罪将袁笠恭迎骠骑将军金将军。”哗啦啦——,袁笠当先单膝跪地,随行将士效仿他的样子,齐声高呼:“恭迎骠骑将军金将军!”
如雷的呐喊激发金楠的热血,望着金戾的眼睛炯炯发光。金戾翻身下马,迈着大步闪到袁笠近前,双手搀住他的手臂。“袁老将军,快快请起。”
“谢金将军!”
袁笠站起身,后面的黑甲将士跟着站起来。金戾凝望着曾经的部下,心中涌起一股酸楚。自从被魔皇降罪,遣回极寒之地负责魔族后备军队的训练,袁笠苍老了许多,消瘦了许多。
灰白的胡须洁白如雪,高高突起的颧骨仿佛嵌在脸上的两块石头,红里透白的脸庞透着些许病态,眼神沧桑而祥和。两人默默无言,金戾眼中有些悲伤,有些不忍,有些怒意,而袁笠的嘴角则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良久之后,金戾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袁笠的肩头,瘦削而多骨,犹如这片大地上的灰色岩石。“这么年受累了。”
袁笠嘴角的笑意更浓,眼神愈发祥和。
“谢将军,末将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他转身扫了一圈身后的黑甲将士,语调颇为满足和欣慰。“跟这群年轻人在一起,末将似乎也年轻了许多。末……咳咳咳——,”突兀的咳嗽打断他的骄傲,偷觑生命的红色挤满他的脸颊。“请将军恕罪,最近末将受了风寒,偶尔咳嗽一下,在大人面前失礼了。”
偶尔咳嗽?金戾的眉毛抖了一下,就像他那颗颤抖着的心。“袁笠,本将军回去后会请求陛下调你去赤阳关,另派他人接替你。”
袁笠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却缓缓摇了摇头。“末将谢过将军。末将老了,上不了战场了,杀敌立功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做。末将全心在此为陛下,为我族培养新鲜血液,尽最后一点儿绵薄之力。人老了,尤其怀念生养自己的土地,害怕出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干瘪的喉咙蠕动了一下,眼底溜过一丝晶莹,他万分诚恳地望着金戾。“将军的心意,末将感激不尽。但请大人体恤末将,让末将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