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睦问道:“《韩非子》有度篇有语,‘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国之不国,法度自然崩弛,又如何能做到以法为水援救灾祸?”
“秦晏、周却,你们都是秦家的贵人,你们眼中的法是什么?”
关于“法”,秦不忌当年也问过傅博,傅博在朝为官,答的是拥帝之道、治民之法,邓囿旁听受教良多。
如今,答此问者已经成了自己,邓囿年岁、身份于当年的傅博又不一样,于“法”的见解也变化太多。
“法是治世的必要手段,警戒小人、惩戒贼属。”周却一向如此认为。
邓囿听后频频点头,又问秦睦:“那你呢?”
秦睦本来就不解,听了周却的答案,觉得他说的对但又不全对:“周兄说的不错,可我们所见作奸作恶的都得到了惩戒吗?”
“不提京中,就拿凛阳来说,法于权势是一种法、对于平常百姓又是另一种法,若连法度都不可一视同仁,那么要了做什么?”
邓囿听后又是频频点头:“有道理。”
“爹!”邓家女儿提着裙边跑过来,生扑在邓囿怀中。
邓囿笑呵呵让她别闹:“我跟哥哥们说会儿话。”
“绮绮也听。”邓家女儿环住爹爹的脖子,圆润的下巴望他爹肩上一搁,悄咪咪偷看周却和秦睦。
邓囿大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女儿的后背:“你们问的归根结底不是法而是人。
我们不谈刑名,就谈法度。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无论是你们以为的法度井然的时候还是如今诸道废弛,我们的法一直是以人为尺。
制定刑律的是人、依律说罪的也是人,世上哪有万全之人又哪有毫无私心之人呢?若是说毫无私心之人姑且能信,可万全之人是不可能存在的,立法、执法之人自然也是。
首先,我们无法否认法必然是要存在,或成文或约定俗成。其次,法的内容必须明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莫要含糊其辞。再者,执法者以法约束万民,谁去约束执法者?最后一点,法为人编纂、为人所用,严明也好、宽宥也好,这个度执法者如何掌控?”
邓囿所答并不像解惑,而是在不断地追问秦睦与周却,解决了一个却又产生了许多个问题。
“不需要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聊一聊、聊一聊。”邓囿拽了拽女儿是小辫儿,示意她莫要盯着秦周二人看了。
邓家女儿压根儿没理她爹,被妨碍了甚至有些恼。
世上万事万物若都能了解万一便是离死不久了,邓囿抱着女儿起身:“我觉得二位思索这些过早了些,天底下那么多人饿着肚子,等你们思考透彻了,许多人都已经化成灰了。”
肚子都填不饱、人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道德、法律,活着于百姓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待活好了,再谈这些也不迟。
不讲实际空谈理念不过是空中楼阁、难以为继,先顾及眼前最基本的问题再谈旁的。
秦睦、周却皆是爽意人,既然听不明白那就记在心中,当哪日,所见所学能解这惑,自然会解开。
邓囿家人晚饭准备地几位简单,却很是美味,鸡鸭等都是自家散养的、果酒是自家酿的。
明日一早就要去诗会,秦睦与周却也不留此过夜,用完饭后,说了几句就道别了,邓囿偏让二人带坛酒给秦不忌:“给秦家贵人的一点心意。”
周却谢过邓囿,去馆驿的路上恨不得抱着坛子。
秦睦、周却、扶枳三人休息一夜后,精神好多了,在客栈大堂用过早饭出门逛了逛。
今日开诗会那人名唤金容,也是当日与秦睦一同从云因来海垠的一位,不过未得重用,如今在水云间安了家,也称得上快意了。
金容请了不少人参加诗会,秦睦如约而至还多拉了个人凑数。
秦睦笑呵呵带着不露笑意的周却与金容道贺:“金兄这诗会场面也太大了,若是我不来,岂不是错过了?”
“你可是一定要来的,群星熠熠必要你见证,再说我请的人当中定然有与你合缘的,诗文相交最为美哉。”金容挽着秦睦手臂,看起来很是亲近。
秦睦笑着应和,金容诗会多是不议政事的文人墨客,自然最是有闲情逸致,她这次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吟诗作对的。
金容带着秦睦穿过三五聚积的人群,来到隐秘处:“这是冯潜他们托我送你的,情谊够深了吧?”
秦睦知是旧友相赠,旋即撇开手中扇子,打开画轴,只一眼便眼圈微润:“我以为他们不肯再理我了。”
画是当年晋远濡为秦睦所画的白鹿图,画上白鹿再也不见、画中稚嫩少年如今也长高了许多。
“怎么可能,你是承诺过要回云因的人,他们岂会真对你置之不理。”金容一向羡慕他们几人情谊,冯潜他们得知秦睦生活不大顺意,特地托人送来的。
秦睦再三谢过金容,才收好这幅画。
金容觉得他太过客气了,毕竟大家是从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大约还能称同乡之谊:“我要回云因了。”
“金兄这是为何?”
“秦晏,有人他就是池鱼,从一个池塘蹦到另一个池塘,有些人就是鲲鹏,总有一天要飞高、飞走。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一尾鱼。”金容也算看开了,他的确不适合这样的日子,回云因,和朋友们成日喝酒、作诗才是最畅快的活法。
秦睦又添感伤,不由叹气:“有事未竟,喜报传于云因时,我定当回去陪你们,咱们还同当日一样,雪亭赏雪吃炙肉、喝烈酒!”
“好!”
宴席散后,秦睦与周却找了家客栈休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穿上衣服打算出去转转。
恰好周却方才沐浴过,出来让小二将浴桶搬走。
二人撞了个照面,秦睦遂邀周却同自己一起趁着夜色到处转转。
“也好。”
问过小二附近有什么较为出名的酒舍或风景,小二笑答:“过两个街便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花街,见二位穿着华贵,不如花点银子见见他们家头牌,能被些诗、弹些琴,不过也就那个样子罢了。”
“如若您二位不爱这个,唯爱赏风景,不如明日骑马去南边儿的海边看日落,来这儿的没有不喜欢看的。”小二答完,微微颔首便要走。
周却扔了一锭碎银子给他,店小二连连称谢。
自己在京中长大也少有这样的派头,周却倒是习以为常,秦睦笑问:“周兄这银子撒的很是利落。”
周却还能和谁学的,也就是秦不忌道谢也是乐呵呵地扔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