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苏秦懵懂揭王榜?王后无奈用偏方(2 / 2)

“话多!”张仪瞪他一眼,扭转头,大步走去。

小顺儿紧跟其后。

张仪转身,几乎是吼:“你小子乱跑什么?”

小顺儿尴尬道:“我??”

张仪指指地面,没好气道:“就给我守在这儿,瞪大眼珠子,俟有卿相音讯,即刻报我!”

小顺儿“唰”地打个礼,朗声道:“顺儿得令!”

转眼已是午饭辰光,鬼谷子、童子一路走到他们常去的小客栈里,要来几只豆饼、两碗稀粥,慢悠悠地享用起来。

他们旁边的几案前坐着一身男装的姬雨,面前也是一个粥碗。

童子想到什么,停住咬嚼,看向鬼谷子:“先生,要是这两日就走,得备些干粮才是!”

“想备你就备吧。”鬼谷子继续喝粥。

童子走到店主那儿,指向餐桌:“就方才那饼,请多烙些,我们带走!”

店主堆笑:“多少个?”

“二十个。”童子将一块金子递上。

店主看下金块,诚惶诚恐道:“钱太大了,我这店小,找不开呢。”赔着笑,“你有布币吗?”

“有有有!”童子从袋中摸出一把布币,递过去。

店主收下两个:“够了。”

听到童子说两日内就走,姬雨心里一揪,定睛看向鬼谷子。

鬼谷子也看过来。

二人目光相撞。

童子走回来,悄声道:“先生,我们今天就走,好不?”

“呵呵呵,”鬼谷子的目光仍在姬雨身上,“为师明日还有个约呢,你急什么?”

“我说的也是这个,”童子忧心道,“那个??万一苏公子他??没有大喜呢?”

“呵呵呵,”鬼谷子又是一笑,“你小子呀,净操些闲心。好吧,为师这就打个卦,看看那人有没有大喜!”闭目凝神,扳起指头,有顷,猛地睁眼,眉头紧皱,“哟,糟了!”

“先生?”童子凑近,急听下文。

“愣小子怕是要受皮肉之苦喽!”

童子惊愕:“咦,为什么呀?”

“因为他不会诊病呀!”

“先生不是送他药方了吗?”

“送了他,他也得会用才是!”

“这??”童子急了,“这可怎么办哪?”

鬼谷子别有用意地瞥一眼姬雨:“宫中的事,为师又能怎么办呢?”

姬雨听得分明,以指节在案上轻叩三下,将一枚布币放在案上,疾步离去。

见她走远,童子笑了。

鬼谷子看向童子:“你笑什么?”

童子得意道:“先生是说给那个人听的!”

“晓得那人是谁了吗?”

童子压低声:“就是那个求你测字的姑娘!”

“嘿,你小子,眼力不错哟!”

“嘻嘻,要是差了,还能跟着先生吗?”

“呵呵呵,这倒也是。”

“先生,她能救出那个??口吃吗?”

“怎么,你小子也想帮他呀?”

童子点头:“想呀,可??我能帮他什么呢?”

“你可以帮他不口吃。”

“啊?”童子惊道,“这也能呀?”眼珠儿一转,“嘻嘻,先生,怎么帮,小子这就去!”

鬼谷子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递给他:“你可走一趟太学,将此物交给那个弹琴的先生,托他转给口吃就可以了。”

“好咧!”童子接过,收起锦囊,出门而去。

靖安宫里,显王坐在榻沿,握着王后的手,一脸愁容。

内宰趋进,拱手,禀报道:“王上,揭榜之人到了!”

周显王急道:“快,有请仙医!”

内宰走出去,朗声道:“王上有旨,有请仙医!”

宫正悬下珠帘。

内宰引苏秦趋入宫中。

许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苏秦更蒙了。

内宰带他趋到帘前,拱手道:“仙医,王上、娘娘在此,请觐见!”

苏秦朝周显王跪拜,屁股撅起老高:“草??草??草民苏??苏??苏??苏??”舌头卡死在“苏”字上。

看着苏秦的憨样及口吃状,众宫人欲笑不敢,欲忍不住,个个捂嘴,不敢再看他,只好将脸转开。

周显王眉头大皱,缓缓扬手:“仙医平身!”

苏秦却如没有听见,依旧撅着屁股:“??苏??苏??苏秦叩??叩??叩??”

见苏秦这又卡在“叩”字上,众宫人实在忍不住了,哧哧笑出来。

内宰忍住笑,低声提醒:“仙医,王上要您平身,您要谢恩!”

“草??草??草??草民谢??谢??谢??谢??”苏秦这又“谢”个没完。

周显王又一皱眉,盯住他:“请仙医诊病!”

苏秦摇头:“草??草??草民不??不??不会诊??诊??诊??”

周显王愕然,扭头看向王后。

王后悄声道:“他不是那个神医!”

“哦?”周显王看向苏秦,“既然不会诊病,你为何揭榜?”

苏秦急了:“草??草民不??不??不敢揭??揭榜,是张??张??张公子让??让??让草民揭??揭??”

“张公子?张公子是何人?”

“草??草??草民朋??朋友!”

“他为何要你揭榜?”

“为??为??为娘??娘??娘娘诊??诊??诊??”

见苏秦这般颠三倒四,周显王蒙了:“如此说来,你会诊病?”

“草??草??草??草民不??不??不??”

周显王脸色愠怒,看向王后。

王后显然未曾料到会是这个结局,眉头紧皱。

内宰走近,耳语道:“王上,看来这人不是神医,”指头,苦笑,“这儿或有毛病!”

想到他也许是个痴呆,周显王的怒气渐熄下来,轻叹一口气:“唉,都是什么事儿呀!”摆手,“押下去吧!”

内宰厉声道:“来人,将此人押下去!”

两名甲士闻声走进,将苏秦架起,拖向宫外。

内宰跟出宫门,对军尉黑着脸吩咐:“将此人押入天牢,候陛下降罪!”

军尉拱手:“喏!”便动作麻利地将苏秦戴上枷具,押着他走向天牢。

见被上枷,苏秦真正急了,这才想起临行前白眉老者送给他的那只锦囊,大叫:“啊陛??啊陛??陛??陛??”

在这关键时刻,苏秦再次卡在“陛”字上,被四名甲士推搡着走远。

姬雨赶回时,刚好撞上军尉几人从牢里出来,遂拦住他,问揭榜人何在,军尉带她走向天牢。

天牢就在王城里。

一个狱卒带着姬雨进入苏秦的囚室。苏秦脖上的木枷被取下,脚脖子却上了镣铐。

姬雨目光盯视苏秦:“苏秦,你可知罪?”

姬雨仍旧是一身男装,苏秦认不出,惊惧道:“你??你??是??是??是??”

“是谁你就甭管了,我在问你,你可知罪?”

“苏??苏??苏秦不??不知!”

“你犯下的是死罪!”

苏秦震骇,急道:“什??什??什么死??死罪?”

“欺天!就是欺骗天子!”

“苏??苏秦没??没??没有欺??欺??欺??”

“你揭下王榜,却不会诊病,就是欺天!”

“苏??苏??苏??苏秦有??有个偏??偏??偏??”

“偏方何在?”

苏秦晃动手铐。

姬雨转对狱卒:“打开!”

狱卒开铐。

苏秦从怀里摸出锦囊,递给姬雨。

姬雨接过:“此囊可是一个白眉老人交给你的?”

苏秦惊愕了:“你??你??如??如??如何晓??晓??”

“咦?”姬雨不解道,“既有此囊,你为何不呈送陛下?”

“没??没??没有来??来得及!”

姬雨会意,吩咐狱卒:“开镣,善待此人!”

狱卒拱手:“谨遵雨公主吩咐!”便弯腰给苏秦开镣。

苏秦惊道:“雨??雨??雨??雨公主?”

姬雨去掉男子头饰,现出女装,将锦囊扬了下:“苏秦,你可在此稍候,此囊由本公主代为转呈!”说完一个转身,飞步去了。

苏秦跪叩:“谢??谢??谢??谢??”

姬雨拿着锦囊急进靖安宫,在王后榻沿坐下,叫道:“母后??”

“雨儿,你这是??”王后看向她的衣饰。

“父王呢?”

“唉,”王后轻叹一声,“方才有人揭榜,你父王满心高兴,以为来了仙医,不想来人是个呆子。你父王一时气闷,自回书房去了!”

“母后,”姬雨急道,“他不是呆子,他是苏公子,是先生托他来的!”

“啊?”王后惊愕,“你??你怎么晓得?”

“因为先生托他时,雨儿就在现场。”

王后笑了:“你溜出去了?”

“嗯。”姬雨点头,“父王张榜,我怕先生不来,出去察看,果见先生就在张榜处,但始终没有揭榜!”

“唉,”王后不无懊悔道,“说起这个,都是母后的错。你父王又是赏金又是晋爵,先生何等高洁,怎么会揭这样的榜呢?”

“是哩。先生依旧摆他的卦摊,我就在一边看着,正替先生着急,偏巧遇到太学里的一个纨绔学子怂恿苏公子揭榜,出他的丑。苏公子家贫,曾在太学里偷艺,遭到那些纨绔子弟戏谑,恰好被雨儿撞见,是以认识。苏公子不肯去揭,那人左劝右劝,说以富贵,苏公子迟疑,那人便拉他到先生处求卦。先生卜出吉卦,苏公子说他不会看病,先生又交给他一个锦囊,说是药方??”

王后打断她道:“锦囊何在?”

姬雨摸出锦囊,呈交王后。

王后拆开,现出一块丝绢,上面是鬼谷子的字迹。

王后泪出,将锦囊捧在胸前,喃声道:“是先生写的!”

姬雨急切问道:“先生写什么了?”

“你自己看!”王后将丝绢递给她。

姬雨接过一看,是几句偈言:“道器天成,鬼谷重生;携蝉归林,可解纷争。”

姬雨放下丝绢,惊喜道:“母后,先生就是来接您进山的!”

“嗯嗯嗯,”王后喜极而泣,更咽道,“先生是来接我的,雨儿,先生他??他没有嫌弃母后??”

姬雨扑在王后怀里,兴奋道:“母后,您是天生道器,早晚都可修道啊!”

“嗯。”王后擦去泪,“雨儿,先生既有此召,母后就无疑虑了。你去筹备,我们母女一道进山,跟从先生修道!”

“母后,要走就得尽快,先生已让童子筹备干粮了!”

“是吗?”王后闭目有顷,“你可禀报先生,我们定于后日鸡鸣出宫,日出前赶到轩辕庙!宫中许多事情尚须处置,再说,无论如何,母后也得禀报你父王晓得。”

“好咧!”姬雨应一声,兴冲冲离去。

苏家院里人来人往,宰猪杀羊,一片繁忙。

苏姚氏寻到苏虎,忧心道:“他大呀,代儿咋还没回来呢?”

苏虎眉头紧皱:“我也正在急呢!”

“后日就是大喜,秦儿要是不回来,这可怎么办呢?”

苏姚氏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急,苏代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阿大,阿大—”苏代大叫。

苏虎盯住他:“咋哩?”

苏代喘着粗气:“二哥他??他??”

苏姚氏一脸急切:“快说呀!”

“揭??揭王榜了!”

苏虎皱下眉头:“什么王榜?”

“娘娘生病了,治不好,天子张了个王榜,说是谁能治好娘娘的病就给谁金子,还晋爵大夫,这榜没人敢揭,后来说是??我二哥揭了!”

苏虎眯住眼睛,心揪起来:“他??人呢?”

“让宫中的甲士押进宫城了!”

苏姚氏声音发颤:“代儿,你二哥他??不会有啥事儿吧?”

“谁晓得呢。”苏代苦笑,“要是好事,为啥那么多人不去揭呢?”

苏姚氏落泪。

苏虎白她一眼:“你就晓得哭!”又转问苏代,“代儿,你二哥揭榜,你看见没?”

“要是看见,哪还能让他揭呢?我只是听到人们哄传,待赶过去时,人全散了,榜也没了。”

“听见没,”苏虎转对苏姚氏,安慰道,“道听途说,咋能信哩?再说,二小子再不济,给娘娘治病的榜,他能敢揭?病治不好,是要杀头哩!”

苏姚氏擦泪:“他大呀,万一真是秦儿揭了,该咋办呢?”

苏虎吩咐苏代:“代儿,速去王城,死活把他拖回来!”

苏代面露难色:“我都找他两天了,不晓得他住在哪儿呢!”

“他不会离开王城!多喊几个人,在王城周遭撒开网找。记住,寻到他时,不可告诉他结亲之事,免得另生枝节!”

“我咋说哩?”

苏虎思索有顷,抬头:“说我就要死了,想再看他一眼!”

苏姚氏啐他一口:“你个老头子呀,喜事儿咋能照丧里说呢?”

苏虎没好气地应道:“不这样说,那小子肯回来?”

大喜临门,龙口村老喜儿家也是张灯结彩,正堂里摆着几个箱、笼,里面装满小喜儿的嫁妆。一位大厨正在忙活,老喜儿做下手。

小喜儿从外面跛进来,看一眼老喜儿,拐进自己闺房。不一会儿,闺房里传出她的悲泣声。

老喜儿吃一惊,走进她的闺房。

榻上整齐地码着八床新被,小喜儿伏在新被子上哭得伤悲。

老喜儿急道:“喜儿,好端端的,你哭个啥哩?”

小喜儿更咽道:“阿大,听她们说,他??他揭了王榜,让甲士押进宫里了。”

老喜儿脸一黑:“啥人说的?”

“她们都是这么说。”

“没有的事,甭听她们瞎讲!”

“要是??要是真的呢?”

“要是真的才好呢!”老喜儿应道,“啥人敢揭王榜?真正有本事的人才敢!”

“阿大,你是说,他真的揭了?”

“真的假的,明天就晓得了!”

“咋能晓得哩?”

“如果他人在,就说明没揭,如果人不在,那就是揭了!”

“为啥?”

老喜儿沉声道:“因为揭王榜又治不好王后,是要杀头的!”

听到“杀头”二字,小喜儿又哭起来。

“唉,”老喜儿长叹一声,“喜儿呀,无论发生什么,咱都得认命。如果没揭,最好。如果揭了,被人杀头了,你就再回来,继续过咱的苦日子。如果揭了没被杀头,你那夫婿真就是个贵人,你能嫁给贵人,是咱祖上积来的阴德啊!”

小喜儿含泪点头:“嗯。”

“阿大做事不会拐弯,不被村里人待见。刚好你又落下这个毛病,婆家不好找,不晓得多少人都在等着看咱的笑话哩!闺女呀,你只管黑着眼嫁过去,过出个样儿让他们瞧瞧!”

小喜儿点头:“嗯。”

周显王埋头于医籍,正自浑然忘我,颜太师求见。

显王放下竹简,看向他,观他神色,心中“咯噔”一下。

“陛下呀,”颜太师气得嘴唇直哆嗦,“简直是欺人太甚哪!”

“是秦人又找你了?”

“除了秦人,还能有谁呢?就在方才,秦使到臣府上了!”

“他想怎样?”

“他说,殿下看中雨公主了,非她不聘!”

“王后不是病重吗?”

“臣说了,可秦使咬定王后是装病,是有意做给他们看的。秦使说,娘娘前番装病,是因为魏人捣乱,情有可原,这又装病,就是成心不给秦公面子,让秦室难堪,秦国太子正是为此生气,非要把雨公主聘走不可!”

“这这这??”周显王急了,“王后之病有目共睹,他们不是也来仙医诊治过了?”

“正是因为诊治过,他们才说王后是装病啊!”

周显王一震几案:“岂有此理!”

“唉,我堂堂大周,竟然??”颜太师掩袖抹泪。

“若是寡人不从呢?”

颜太师擦泪,摇头:“秦使也放话了,陛下一日不从,殿下就一日不走,还有,他说他的三千甲士在洛水也待腻了,早想来王城逛逛,是殿下拦住了!殿下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三日之内陛下没有答复,殿下他就??不拦了!”

周显王气极:“他??他这是??”

“陛下??”颜太师老泪横流,“是臣无能啊!”

周显王身子前倾:“以举国之力,我们可集多少兵卒?”

“打不得呀,陛下。”颜太师几乎是求了,“他这三千甲士俱是一等一的虎狼之师,是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我们的兵卒虽在数量上可以占优,可??个个养尊处优,早就打不得仗了,且这辰光都还在忙活冬耕,一时三刻怕也??”

周显王以手捂脸,有顷,抬头:“老爱卿,你??意下如何?”

“事情僵了,还能怎么办呢?”

“你是说,答应他们聘亲?”

“不答应也不成呀。老臣恳请陛下好好劝劝雨公主,嫁过去吧。大周社稷??唉,雨公主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懂的,她不会不听劝的!”

周显王闭目良久,摆手道:“晓得了,你??去吧。”复又拿起竹简。

颜太师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拱拱手,迈动一双老腿,颤巍巍地退出。

夜幕降临,靖安宫里一片宁静。

姬雨悄悄来到王后榻边:“母后,您与父王讲妥了吗?”

“还没呢,我在等他。你备妥了?”

姬雨给她一笑:“没有什么好备的。这里的一切,在山林里全然没用,多带几套能够换洗的衣服就可以了!”

王后笑了:“就凭这句话,你可以进山了。”

“父王他??会让您走吗?”

“会的。”

“为什么?”

王后目光坚定:“因为他爱母后!”说完,嘴角露出幸福的一笑。

“嗯,”姬雨伏在她怀里,“母后,您能得到父王,真是幸福!”

“是哩。”王后轻抚她的秀发,“母后此去,什么也不留恋,就忧心你父王一人。”

姬雨想到什么,坐起来:“父王为什么还不来呢?”

“照理是该来了,想是有事吧。”王后缓缓起身,“我望望他去。”

王后来到御书房,内宰领她走进。

周显王坐在席上,如一段枯木。

王后缓缓跪下:“汕儿叩见陛下!”

周显王似是没有听见。

内宰趋近,轻声道:“陛下,娘娘来了!”

周显王回过神,抬头看向王后:“你??起来吧。”

王后起身,走到显王身边。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在候陛下。”

“是吗?”周显王略顿,“有啥事儿?”

“是哩。”

“说吧。”

“陛下还记得那个揭榜的年轻人吗?”

“他怎么了?”周显王脑海中渐渐浮出白天的那个口吃。

“他不是捣乱来的,他是神医派来诊治臣妾之病的。”

周显王惊愕:“哦?”看向王后。

“神医托他捎来药方,可他口齿不清,加上紧张,竟然未拿出来,是雨儿到天牢望他,他才献出药方。”

周显王笑了:“太好了。他开的什么方?”

“是一个偏方。”

“太好了。是什么神医?”

“鬼谷先生!”

“是你常常念叨的那个鬼谷先生吗?”

“正是。”王后悄声道,“他来洛阳了!”

“他的偏方是接你进山,对吗?”

“对的。还让我带雨儿一起走。”

周显王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是吗?”缓缓闭目。

周显王的沉重语气及突如其来的沉默,使王后心里一紧。

“陛下?”王后声音极轻。

“去吧。”周显王的声音越发沉重,“你们??都去吧。”

王后不无诧异地凝视显王。

时间凝滞。

不知过有多久,周显王猛地睁眼:“去呀,要走就快走,这还守个什么?”

王后怔了下,缓缓起身,再拜,辞别。

内宰送到门外,王后道:“你跟我来!”便头前走去。

内宰跟上。

走有一段,王后停步,盯住内宰:“发生什么事了?”

内宰悄声道:“后晌老太师来了。”

“太师说什么了?”

“秦使找他了。秦使说,秦国的殿下看中雨公主,必须把她聘走,否则,他就留在洛阳,他的三千甲士也要进洛阳城??”

王后惊愕:“他??他们想干什么?”

“听太师说,秦人生气了。秦人说,娘娘前番装病,是因为魏室捣乱,情有可原,此番装病,就是不给秦公面子,是有意让秦室难堪!”

“太师他??怎么想?”

“太师的意思是让雨公主嫁给秦人,没有其他办法。秦人素来粗鄙,秦卒如果进城,如果闯进宫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后喃声道:“难怪陛下??”

“是哩。太师走后,陛下就闷闷地坐在那儿,一直坐到现在,饭没吃,水也没喝一滴。你说这??怎么办呢?”

王后呆立良久,一步一步地挪向靖安宫。

一夜过去了。

凌晨时分,靖安宫的宫人仍在熟睡。

王后动也不动地坐在软榻上,两眼盯住那只随她嫁过来的玉瓶。

玉瓶完美无缺,立在黎明的辉光里,若不细看,谁也看不出它已破碎,是她花费整整一夜将它重新拼接!

靖安宫里,宫正匆匆走进,从袖中摸出一只锦盒,双手呈上:“娘娘,您要的桐油,老奴总算寻到了!”

王后躺在榻上,微微欠下身子,指下妆台:“放那儿吧!”

宫正走到妆台前,寻思有顷,拉开一只抽屉,将锦盒放进去,转对王后道:“娘娘,老奴放在左边的抽屉里了!”

王后点头,转对众宫人:“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有点儿累,想睡个长觉!”

众宫人纷纷退出。

宫正走在最后,顺手带上宫门。

王后坐起来,从袖中摸出鬼谷子的锦囊,取出丝绢,久久凝视上面的字迹。

王后放下丝绢,眼眶里盈起泪珠,眼前渐渐模糊。

王后打了个愣怔,下榻走到几前,咬破手指,在砚中滴入鲜血,以笔蘸之,在丝绢上又写几行,仔细端详一阵,将其小心折起,放入锦囊,拿针线缝好,走回榻上躺下。

王后朝外喊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宫正听到,趋进:“娘娘?”

王后淡淡一笑:“这些日子本宫生病,也让你受累了!”

宫正一阵感动:“是老奴未能侍奉好娘娘,让娘娘受苦了!”

“本宫身体不好,怎能怪你呢?不过,本宫眼下感觉好多了,这下想好好地睡个长觉,你就守在门外,无论何人,莫使他们进来打扰!”

见王后心平气静,气色确实见好,宫正点头道:“娘娘放心,老奴只在门外候着!”

王后从枕下摸出锦囊:“要是陛下来了,本宫仍旧没醒,你就把这只锦囊转呈陛下!”说着将锦囊递给他。

宫正双手接过:“娘娘,这是??”

王后淡淡一笑:“没什么,是个治病的偏方儿!”

宫正转身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宫中静得出奇,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数。

王后缓缓下榻,望向那只被显王摔碎、又被她拼接了整整一夜的玉瓶,缓缓跪下,凝视玉瓶,喃声道:“陛下,汕儿??汕儿没有树胶,汕儿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朝玉瓶拜过几拜,缓缓起身,走至妆台前,坐下来,对镜梳妆。

王后将头发重新梳过,绾成显王最爱看的发型,扎好发髻,描眉,画眼睑,然后,打开衣柜,一件接一件地穿起她出嫁那日的华丽服饰,最后才戴上后冠。

待有条不紊地做好这一切,王后复回妆台前,对镜坐下。

镜中映出的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大周天子之后。

王后眼前浮出鬼谷子,鬼谷子身后是茫茫林海,高山连绵,泉水叮咚,鱼儿畅游。

一连串的浮想之后,王后从妆台下面拉出抽屉,摸出锦盒,取出桐油,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拉出一块巨大的丝帛。

王后将丝帛缝成一个袋子,涂上桐油。桐油凝结,发出清香,但丝帛袋子依旧柔软。

王后将空盒塞回妆台,缓缓走回榻上,徐徐躺下,拉上锦被,闭上眼睑,将丝帛袋子罩在自己头上,袋口收在脖颈上,用一根绳子扎好。

“陛下,你的汕儿这就走了!”王后在心中默念道,“先生,你的汕儿??这就来了!”

轩辕庙中,童子正在院子里站桩,忽然听到殿中传来先生的声音:“汕儿??”

声音突然而震颤,就像是被锥子扎了心似的。

童子急急收功,跑进殿里,吃惊地看向鬼谷子:“先生?”

鬼谷子似是没有听见,只是不停地重复一个字,像是在呼唤什么:“汕儿,汕儿,汕儿??”

更让童子惊讶的是,鬼谷子流泪了。

童子从未见过先生流泪,然而,此时此刻,童子看得清楚,两行浊泪正从鬼谷子深陷的眼眶里盈出,滑下他饱经风霜的老脸,滴到尘土里。

“先生,先生?”童子吓坏了,跪在地上,摇晃他。

鬼谷子却是不动,就如一具僵尸,一具会流泪的僵尸。

童子乍然明白,先生是神游去了,先生是在神游中遇到了他最伤心的事,且这个伤心的事一定是与“汕儿”相关。

童子嘘出一口气,不再打扰先生,走到殿外,小眉头微拧,自语道:“汕儿?汕儿是什么意思?是一个人吗?是一座山吗?是一条溪吗?”挠会儿头皮,抬头看看日头,猛地一拍脑袋,“糟了,看日头这样儿,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与那小子约定的辰光,先生想必是忘了!忘了最好,若是不然,这这这??光天化日之下,人家真要在闹市里撕幡,如何是好?”

童子正在为那个幡儿忧心,殿中突然响起一个乐声。童子紧忙进去,见鬼谷子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石器放在唇边,那怪声就是从石器中发出来的。

鬼谷子一气一气地吹。鬼谷子的气很长,量很足,那乐音悠扬不绝,宛如人哭,又宛如极远地方的某个洞穴在大风天里发出的怪音,低沉而洪荒。

跟从鬼谷子这么些年,童子从未见过先生吹奏这个东西。

童子凑到跟前,两眼睁大,紧盯这个黑色的圆圆的石头。石头开着几个小洞,鬼谷子吹了一个,其余几个,被鬼谷子的老手按着。石头里面显然是空的,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洪亮的声音发出来。

童子盘腿坐下,闭起眼睛,倾心去听。

听有一时,童子似也看到了什么,泪水如那断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口中喃喃地重复鬼谷子曾经呢喃的“汕儿??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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