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和张闻歌还在那宽敞的马车上。张莫鱼实在是没坐过这么阔气的马车,想着宋七也都已经认了他二人做世交,又不是个小气的人,于是叫马夫特意再多走一圈逛逛。
张闻歌倒也没有阻止。她出门上街的机会本来就不多,能在车上多看看街景也是好的。
可马车刚走出城中心没多久,街道就变了一个样,街道上都是污秽,夏季的多雨虽然冲走了一部分肮脏,但是炎热和湿气也让许多藏在缝里的瓜皮果壳发酵发臭。
还有很多红红黄黄的符纸因雨水冲刷在地上形成的纸渣,被车辙和脚印碾磨多次,最后像一层呕吐物般不均匀地散落在道路上。
百姓们寄希望于这些买来的符纸保佑自己的健康平安,可这些符纸却不能保佑自身哪怕一个雨夜的苟延残喘。
马车越往前走,地上的符纸渣就越多,也已经有不少户人家也把门上墙上又贴满了新符纸。
一条路上正常营业的小商小贩几乎一个手能数过来,张莫鱼越看胸口越闷,这景象居然比前阵子看到的还要严重。
这四匹马的马车因为不能走小路,于是走着走着,就绕到了青鸟巷,不一会又路过了上次他看到的烟花巷子柳莺巷,巷口此刻的绳子已经放下了,有人正推着一个盖满白布的板车从巷子出来,忽然一阵风吹来,吹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了几条辫子,有些已经花白,但更多的是油亮的青丝,但白布很快又被盖上,谁也不知道,那些辫子的主人长相如何,性情如何,这一生中快乐与忧愁各占几分。它们会变成永远不得而知的秘密,一起在城外的万人坑里被焚烧被掩埋。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可是为什么新罗并无战乱,人活得跟狗也差不多呢?
马车继续往前走着,一路上的符纸也越来越多,不论是地上黏成泥的,还是门上墙上贴着的。
在一个废旧的戏台上,张莫鱼又看到了羽仙教支摊,他们的排场越来越大了,今天并没有羽化仙,竟然是人头攒动,台底下有些人穿着麻衣,但更多的人没那么讲究,远看混杂成一团,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排着队,那些穿麻衣的教徒是在维持队伍的秩序。
台上好像有几个穿着麻衣的小头目,摆着一张破桌子,身后有一堆小山一样的货物,像是要分发。下面排队挨到的人上了台,先对着几个小头目挨个磕头,然后背诵了一堆又臭又长的话,像是教诗一类的祝祷词,然后又从身上掏出好多金叶子来交给其中一个小头目,小头目清点了以后报数字给最中间一个女头目,女头目一挥手,一个教徒就从那堆小山里拿了一个包好的包裹给到那人,那人连忙包裹下了台又磕了几个头。
张莫鱼叫停了马车,正停在戏台对面,他越看台上的女头目越眼熟,却总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时马车夫却下了车,拿出一口袋豆子,挨个给四匹马喂了起来。等一长条口袋全都喂完了,他也从兜里掏出一个葱油饼和鸡蛋就着一壶水吃起来,大嚼特嚼的时候冷饼的香味也传来。赶车毕竟是力气活,马虽然精贵,人也需要休息吃些东西,在宋家当差的人从来不会被亏待,别的马夫脚夫充饥都是些粗饼甚至不吃,宋家的马夫居然能吃鸡蛋和葱油饼,怪不得一身的腱子肉,脸上都泛着油光。
张莫鱼闻到了这葱油饼的气息才终于想起来,那女头目就是自己曾经接济过的水纱,可那个哪里是自己认识的老实巴交的水纱,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和指挥自若的样子,完全换了一个人,除了长相没变,一切都变了。
他还发现,那个算钱的小头目也是个熟人,就是上次当街抢老妇人钱财的水蚕。昔日那一对卑贱落魄的姐弟,今日却像人上人一样挥斥方遒,让张莫鱼大感意外。
张闻歌不明白哥哥在看着什么,推了推他。张莫鱼转过头来却对妹妹说,“你觉得他们在卖什么?”
张闻歌虽然隐约猜到一点端倪,但是终究只听过只鳞片爪,蹙眉摇了摇头。
张莫鱼伸出手来,“你带钱了吗?通通给我。”
张闻歌有点憋气,方才在宋家就替他拿了一个珍珠金锁片,但是毕竟也是应当的礼数。此刻又伸手要钱还理直气壮,不由气得狠狠打了他一掌。“没有!”
张莫鱼刚还在看对面,只管伸手讨钱,却没想到只讨来一记打,咋舌了一下,“不是啊,妹妹,你听我说,是正经事,真的正经事。”
张闻歌很想跟他吵一架,但是又想到这是宋家的马车上,憋了一口气还是忍住了,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金锞子,这本来是预备跟宋七少出门,他出手打赏太阔绰,自己兄妹丢了体面,所以特地备在身上,之前给小宋安见面礼的时候除了一个珍珠金锁片外,她也给了几个葫芦形的金锞子作为孩子的见面礼。
她抓了荷包中剩下的一半给到张莫鱼,却没想到连那个绣花荷包都被张莫鱼全部夺了去。自己还想去追讨,却被他都塞给了马夫,还跟马夫说着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