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四的车厢终于一下子安静了,他又掏出了怀里的那方丝帕,用手指摩挲着丝线绣的纹路。
不一会,马车却停了下来,龙四正感到奇怪。却听到马车夫对他告诉道,“少爷,前面有个骑马的少年拦着。”
龙四感到惊讶,松港还有谁要与他道别呢?他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却见前方有一批瘦小的马,上面坐着一个少年,却是麻色衣衫,体格瘦小,脸色倒是很白,龙四觉得脸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那少年见龙四掀开帘子,很是高兴,下了马,牵着马走到龙四马车侧面来似乎要与他说话。
等那少年走近,却自我介绍道,“龙公子,还记得我吗?”
龙四还是没认出来,很是迟疑。
那少年故作低沉的嗓子,说道,“在下罗司柳,是昭昭的朋友。”
龙四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女扮男装的柳司罗,他才知道这熟悉是来自于闻歌扮成“小文”的感觉。
他很是困惑,“柳姑……罗公子……这是要作甚?”
“罗司柳”答道,“我有一位知己故去了,她是一位琴痴,此生为琴所累,她死前还不忘叮嘱我,去边境取她藏下的琴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罗司柳”向龙四行了一个礼,“为了她的遗愿,我要亲自去北方为她去找这块琴木!”
龙四愣了一下,微微点头,“你的心意和想法是好的,但是你一个………人实在是不方便啊。太危险了!”
“罗司柳”答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做了今天这样的准备,你看如何?”
龙四摇头,“还是不妥,你年纪太小,还是回家吧,不要这样让父母担心。”
“罗司柳”又行了一个礼,“所以我恳请龙公子捎带上我!您不是要去松原北山吗?那里离边境不远,你只要稍带我到那里去就好。”
龙四皱眉,“这……成何体统!名节呢!你想得太简单了!”
“罗司柳”却语气坚定,“我信任龙公子,龙四公子乃是君子!”
龙四道,“那你和张家的亲事呢?你的名分是张兄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多少人做梦都想不来,你难道不要了吗?”
“罗司柳”干脆地答道,“是的,我可以不要。”
“我本觉得这一生都要得过且过。可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了一朵很美的花,它靠在乔木上开得很灿烂。后来我翻查古籍,才知道原来那叫做丝萝花……”
“书上写着,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罗司柳”看向龙四,“龙公子,我第一次见你,便想起了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龙四被她炽热的目光所烫到,他不由地回避她的目光,内心有些吃惊,回味着她说的话。
他又看向她那一身男装,很是敬佩她的勇气和魄力。她竟然可以放弃一个贱籍女子终身所求的事,就只是因为自己?
看着她柔媚的眼波和唇红齿白,他心里也有了一丝丝涟漪。然后脑海里忽然冲进来张莫鱼今天早上用那呱噪的声音对他说得那句,“要实在是等着急了,可以先娶个漂亮的外室排遣寂寞。”
然后脑海里张莫鱼那呱噪声音一下子把他弄清醒了。
他赶紧放下帘子回到车内,捏了捏手里被团成一团的丝帕,大声地向车窗外喊话。
“我听闻乔木闻凤凰之歌而成,凤凰不栖,则乔木腐朽。若是朽木,不是丝萝花可托之木。”
“罗司柳”沉吟半天,鼓起最后的勇气又问道,“我只是想龙公子稍带我,结伴同行也不行吗?”
龙四捏紧手帕,“罗公子,你我实在是不同路,我知道张家张公子一定会愿意带你去的。一直以来他才是最关心昭昭姑娘的人,我只是顺手在帮他罢了,张公子才是伽倻琴的知音啊!”
“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说罢龙四便指挥马夫前行。
“罗司柳”还要再与他对话,却见那马车已经往前开动。
她本想骑着马再追赶,握着缰绳的手却停在半空。
她捡起最后一丝自尊心,向马车的方向大喊道,“那我们就此别过!”
马车却只是走得更远,并没听见看见马车上的人再有什么回应。
她呆立良久,咬得嘴唇都破了,口内鲜血淋漓,她把口中的血暗自咽下,牵着马缓缓往城的方向走去。
在不远处小山坡的几棵树下,张莫鱼站着那里,他本来是想给龙四拿一包蜜饯路上吃,临分别的时候却忘了,他想起龙四的马车走得很慢,便又奔回来。
结果他看到了柳司罗,也看到了她男装的样子和瘦马。
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最后,他看着龙四的马车和牵着瘦马的柳司罗,慢慢在视野的两头消失。
他终于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那包蜜饯,一口一口吃起来。
这蜜饯一点都不甜,很酸,也很苦。
他吐了出来,他想,叶郎这个人真的真的是坏透了,送人的蜜饯居然也那么难吃。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