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地下庇护所中,每隔百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小城市,它为所有居民提供了足够的衣食住行所需,但如果想要一些奢靡的享受,就要凭借城市边缘的小铁轨,跑到临近的大城市去——那样的城市每隔几百里才有一个。
小铁轨沿线是小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大量的人员、物质通过长筒子车来,又通过长筒子车走,小贩们以及各式各样的服务人员涌集在这里,成为这条大动脉的毛细血管,让给养在小城市和整个大可国乃至风雨雪三国之间流转。
老乔头住的地方距离小铁轨有三里多地,并不远,但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住在铁路沿线那种变动感。
其实,有时候仅仅是从闹市转到一条小街,就会觉得突然脱离了世界,静谧和缓慢会让你一下晃了神。
鲁旦现在就是一阵晃神。
这些日子他的生活突然变得很丰富,丰富到让他总是有失落感、荒诞感。对于他这种喜欢呆在家里的人,这样静谧的小城市本是不二之选——稳定的熟人社会,固定的生活轨迹,这是个大隐的好地方,是他从“丰富”中脱落的不错的落脚地。他本应该很高兴的。
但是现在,当下,就在此刻,他突然觉得这里有些气闷。
地下庇护所的房子都不高,在这种小城,两层就算高的了,这里的商业模式也显得简单、亲切,和南封地下城那种灯红酒绿感完全不同。在这里,消费就是消费本身,是它最直接的意义,比如吃饭就是在一个四四方方、没有多少装饰的屋子里,坐在一个长方形、没有什么特色的桌子旁,吃一份管饱、但是没多少花哨的饭菜。每个商人都不会花费精力去提升商品的附加值,整个城市也没意向去提供更漂亮的消遣环境。
生活就是生存。
这里的饭店、商店都会按时上下班,不会早起,也不会晚点。所以上班的人都是去单位报过道后再出来吃饭。更有趣的是,饭店只在正常的餐点提供食物,如果你在半上午、半下午来,那么对不起,没有饭。
现在是半下午,很多商铺都掩着门,地下庇护所没有季节,但是地气还是对地下庇护所有影响,他们所在的北凉郡地下庇护所空气有些凉,比汤阳郡凉多了。
路上,不时地会有阿姨和依依打招呼,等他们走过去,她们就会毫不掩饰地议论起来。每次看到这些阿姨和大妈,鲁旦就会觉得生活除了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任何其他内容,厚厚土层之上的天之国不存在,突然出现的雨之国、雪之国、风之国也都不存在,生灵涂炭的战争更不存在。这也是一种境界,一种自完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大妈们心安理得地掌握了一切,充满了安全感,充满了成就感。
四周的一切都挤压了过来,鲁旦突然觉得胸更闷了。
这不应该是他的心态,他应该是个能够坐在寂静书斋中度过一生的人,应该是个与寂寞同质的人,他应该内化于寂寞。
鲁旦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排遣那种世界观似乎被颠覆了的不安。
“我突然觉得,”依依挽住了鲁旦的胳膊,“这里好小啊。我刚陪爹爹从外面山林中来这里时也觉得这里闷,但是……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和那时候还是不一样,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像这不是我能住下去的地方。”
“你也是这种感觉?这就是跑野了的意思吗?”鲁旦苦笑道,“我娘常说我爹跑野了,在家待不住,我以前还因此有些讨厌父亲,没想到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了。”
“咱们回去吧,饭马上就要做好了。”依依兴致也低落了下去,“吃完饭,咱们多陪陪爹爹,就不出来了。”
“好。”鲁旦立刻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