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来的酒,也正是苍天畅饮的血色酒浆,以亡灵洲的怨气为酒糟和着大量灵草酿就,饮者喝起来却无丝毫悲怀之意,有的只是撕裂喉咙般的灼热,仿佛让人身临岩浆般流淌着血色大地,畅游乱世的尸山血海,有种血染衣襟的壮烈。
“亡酒,亡酒,血衣归来老朽!且同我道方外游,莫见世人如狗!”似是这酒浆的后劲上来,少年念着些短句,转而将万生域主赠他的那柄长剑抽出,于长街之上挥斩起剑招,气芒四散,声势甚嚣,一旁的明莹只觉丢人,兀自在木离身后撅着嘴嘟囔起来:
“每次喝酒就发疯,一嘴的胡话,喝喝喝,早晚喝死,唉,怎么和师姐解释啊?”
在无法无天的万生域,又修炼了唯我理念的《创世法》后,木离每每醉酒,总要处处张扬本性,在狂妄被奉为寻常的此地,沉醉后更是放飞自我。
若非明莹这几天见惯,恐是要认为对方是疯了。
由着少年将整洁的地面斩出一道道剑痕,早些天出来阻挡的修士,尽皆被木离念着对方的罪孽一一斩杀,而稍有能威胁他的实力强大之人,被巡游的域主神识喝退,那老者似乎十分欣赏少年如此状态。
“不是说让你劝住他不要饮那酒水?”
明莹双臂箍着傻笑着的木离,明莹刚御风落入内院高楼房间内,就遭到了劈头盖脸的呵斥。
正盘膝修炼的荒咒起身,见到自任酒气弥漫神宫的沉醉少年,立即数落起低着脑袋站在一旁的少女。
“师姐,他是和师傅的弟子喝醉的。”
明莹小声反驳的一句话,令红衣女子瞬间皱起了眉头,本就冷冽的表情已经有些阴沉,“师傅?明莹,你有几个师傅?”
少女心中咯噔一声,慌忙抬头,正要纠正自己的口误,却又缓缓低下头,“如果师姐不让我认万生域主做师傅,那我一个师傅也没有!”
“再说一遍!”荒咒的语气十分冰冷,她实在没想到向来最为乖巧的十三师妹,竟能说出这种欺师灭祖的话。
明莹不敢再说,念及仙阁行事以及后来从栾川口述中听来的信息,少女的泪水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若是一切都能反驳,她也会当仙阁是自己永远的家。
“若非你是十三师妹,换做任何一个师弟师妹,师姐也定要为师门除去祸患!”荒咒将原本缓缓举起的手放下,冷着脸回到房间一处被清理出来的角落盘膝修炼起来。
这身负荒咒圣体的红衣女子已经要突破人仙大圆满,似乎在读罢万生域主的《往生咒》后,有所感悟。
“这小子什么时候不醉酒就能放开本性,什么时候也足以在唯我之道上入门了!”
突然响起的女子声音从窗外而来,听闻这声音,修炼中的荒咒瞬间进入坐忘状态,根本不想理会。
倒是明莹抬头看去,一朵云彩从窗外飘来,这喜好远游的云中仙竟然又来到她们的房间,对方好像是把木离当做了某个人,产生了一种病态的爱慕之意。
云裳广袖,裙裾飞舞,云仙换了件新衣裳,刚落地就在醉醺醺的木离身前转了一圈,“小子,说说怎么样?”云中仙俯身贴近,如少女期待着倾慕之人答复般看向少年。
木离深呼一口灼热的酒气,醉眼朦胧的视线顿时清晰许多,说话间也多了几分中气,“不必说凌辰,就是真大罗真人,哪一个能拒绝得了前辈的魅力?”
云中仙咯咯笑起,在空中迈着轻快的脚步,又来至窗台上躺下,迎着阳光,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朵纤柔的云彩。
“木离,你喝的酒还是不够!”
“不够?”少年想要抬起酒囊,却被明莹一把按下。
云中仙仰着脑袋望向远处天空,同样轻盈的长发与裙裳在这一刻仿佛不受重力约束,似仙光一般漫在空中,女子精致的下巴缓缓抬起,修长洁白的脖颈上在阳光下萦着羊脂玉一般的光彩,而那双黛色宝石似的眸子却有种望眼欲穿之意,其语气仿佛哀叹:
“酒不够多,话也不够诚实,不是主命能说出来的话……”
诺大的窗户下,天与群山都是这位金仙的背景,在窗框里,这女子仿佛是一副天人谱就的画作,但无论是整片画布,还是画布中的天地,似乎都装不下云仙此时的哀愁。
木离凝视着这女子,金仙怎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相思入骨呢?云仙思慕的,绝非是道洲的凌辰,也绝非是某个人,应该是主命吧……
顿觉胳膊刺痛,木离回头,正见明莹眯着眼睛审视着看向自己,“怎么?自惭形秽了?”
少年的话刚出口,明莹抬脚跺在木离的脚背上,随即气呼呼也去到一旁坐忘修炼起来,眼不见心静,少女自省般连连在心中念叨着,“这是个混蛋,是个木头,不值得生气……”
待木离再回头,窗边已是空空如也,窗外有山有水,有高楼有小筑,有来往人群熙熙攘攘,这窗口装得下半座万生域的混乱烟火景色,却依旧是那般空荡,如似狭窄,狭窄得容不下一个想要自主的魂灵。
“这万生之域,不过一场繁芜……”
木离竟也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凌辰掐算时机,为自己拟造了一场感悟,因为他发觉万生域主世界领域的瑕疵,当即以此感悟入门了《创世法》。
似是立地飞升,万千仙光垂条在少年头顶,木离所在房间内异象陡生,仿佛混沌造化初开的太初景象展开,即使是数十里外的修士都能感应到那种磅礴的气息。
声望碑之上,有两位金仙和十几位真仙,在域主的巡游神识引导下,推演议事,感知到此异象,所有人纷纷回头,望穿空间,清晰地看清了顿悟中的木离,所有人眼中都爆发出精光。
“此子资质恐怖,就是章启那位古圣之体的大弟子也稍逊一筹,怕是域主的大弟子也差上些许。”
万生域主也凝视着那异象,似是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便宜徒弟确实给了他不少惊喜,也不由夸赞道:
“某些体质不过是虚灵境之前的有利条件,虚灵境之后对修炼者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悟性与道心,这小子放任心性后,道心毫不涣散,是有自己的道!更关键的是,在本座传授创世法之前,其就有创造至理的雏形傍身,悟性与资质亦是古来罕见,若是厚积薄发,未来成就应该不下仙帝!”
听着域主如此称赞,众人知晓,这一次万生域算是气运所至,捡到宝了。
“太古正派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扼杀如此一个天才呢?”又有金仙开口,眉间智慧光闪烁,如何也推演不出个所以然。
“仙阁那位九天神女抹去了这小子的一些记忆,似乎与那塑造文明的计划有关,那里的大能太多,不是我们人族势力能去探查的。”
万生域主通过木离的记忆发现了那太古禁地的不少秘密,不得不忌惮,正派第一人,折冲真人,文祖仓颉,跌落大帝的九域魔神,世外真佛阿弥陀佛,这些,哪一位都是足以威胁亡灵洲古魂势力的大人物,碾死一个万生域,丝毫不费功夫。
“末法时代之前,太古正派是亡灵洲无人能撼动的第一势力,即使如今落魄成这般模样,野心应是依旧不小……”另一位参与议事的金仙老者推演不出什么,只能揣测道。
此时此刻,在远处高厦房间内的木离进入更深层次的感悟,其体外创造至理也渐渐成型,端坐大罗本源中的凌辰也受益无穷,毕竟是窥见了一位仙帝巅峰大人物的世界领域所感,其创造至理简直有了质的飞升。
“唯我道与创世法结合,确实更像是无上境界掌控寰宇,却少了‘他生’的自主意识。”
“万生域主,如果连世界中的生灵都要自己解构推演用空想来塑造,又与创造了些死物有什么区别?”
凌辰拥有主命至理,思索的角度也不同,而他的发散思维更是媲美无量。
若是由他来修炼世界领域,他更想让其中生灵在合适的环境下,无中生有般起源,而后传承演化,甚至是给其中的每一个生灵赋予主命至理。
不过,凌辰也不可能亲自修炼这《创世法》,他有些认同太虚万道曾经告诉他的话,“起源与终结之间,混沌与造化边缘诞生的所谓生灵,沉溺在苦痛中疲惫挣扎,莫不如归虚入玄。”
他不认同归虚入玄是活着的最终意义,但他若是真的去创造生灵,那大多被其创造而出的生灵在这乱世中,只有受苦,这与创造一件死物完全不同。
而且生灵来到世间,便如蝴蝶扇动翅膀,无尽繁杂几似混沌的寰宇,因这丝毫的变量带来的改变,难免影响深远,更不可能都是好事。
若没有对每一个被创造的生灵负责的想法,反而还要代替寰宇来创造生灵,凌辰无论如何推演,都觉得此举更像是罪孽,亦或许,创造,本就带着一种原罪。
凌辰的思维深度不该是木离能达到的,但少年依旧将他这个境界的感悟挑拣出一些零星的念头,留存于为木离拟造的道心中,人族大比还有两个月,他必须趁着此次机会有加入亡灵洲第一势力——古魂窟。
修炼一事本就是玄而又玄,无论境界,悉数玄真若幻,任由此间修士如何思索,也断不可能知晓,木离也可以说是凌辰此次突然顿悟,只是因为云中仙对着可望不可及的主命,那哀愁的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