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缕、魂仙师兄和秃头随我游战，我加入万生域不久，或许习性与诸位有异，但在群战之中，我只有一句话，若是先死者不是我木离，我便当场自戕！”

少年最后一句话，让本来沉着静听的几人蓦地瞪大眼睛。

明莹脸上有着担忧，但眼中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光彩，师门变质，恩师欺骗，她认为所有人都会变，都有第二副令人作呕的面目，可直至此时，她才发觉，似乎这个历经生死，尝见龌龊，以致仇恨满胸背负邪道人名号的木离，依旧是那个秉性正直的雨林少年。

少年拂袖落踏，腾于半空，盘膝而坐，仿佛融于建木苍翠茂盛的树干之中，渐渐有铿锵的道音响起，却又迅速被掩盖下去，他心中有铁马奔腾的战意，以及血染飓风部落的仇恨，而一切的根源就在神鬼涧之上。

“木离师弟似乎与神鬼涧恩怨不小。”腹罗语气惊奇。

“主宰神明的爪牙屠杀了木离的族人。”明莹而今已无丝毫太古正派的立场，语气中不免多了些厌恶与敌视。

荒咒轻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建木枝丫上的那个眉宇平和的少年，她本以为对方对正派的恨意源自于仙阁的暗算，源自于感慨轮回宗无辜遭遇，如今念想而来，对方是早就背负了血海深仇。

同行的一位名为鬼仙的修士有些难以置信，如此仇怨的少年，竟然还能保持这般平和心境，“我与其经历有所相像，但心境与木离师弟差的太远。”

鬼道成于执念或怨恨，鬼仙能以活人的状态主修鬼道功法，不是执念，也是源于某些难以启齿的仇恨。

“师尊常言，人族苟延残喘屈于鬼神之下，都是断脊之犬，无正邪之分，什么时候亡灵洲的人族能够与古魂平起平坐，方可基于人族思量那些是非善恶，否则，稳固的只是鬼道的压迫罢了。”

秃头居士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唯独是性情怪绝，此时悠然说出此言，似是宽慰鬼仙和木离，但更多的却仿佛是早就看透了一切本质。

明莹眼前一亮，稍许，眸子又黯淡下去。这世间高尚与卑劣难道就是论谁的信念更大义凛然吗？少女心中思量着，太古正派口中的万生域，是无恶不作的灾祸之地，而万生域口中的星宿神宫和太古正派，是顺从古魂的断脊之犬。

一方将立场放在正义却暗行苟且，一方将立场放在种族尊严却欺侮同族，仿佛谁都可以说是真君子，又仿佛谁都是小人，明莹想不通，便仰着脑袋看向木离，少女确信，只要她询问，少年一定能给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答案。

“宗门论战第一场，取三百宗，败者退场，一柱香后，可降！”

秘境之中响彻大音，各色琼楼光芒参天，高处门庭化为的星辰映照而下也有实质般的璀璨光芒流淌垂落，准确点亮了那低矮山脉上的一处处擂台。

各个宗门所在的庭院下方，阵法开始涌动，似有传送阵准确缔结在各自抽取的签号对应的擂台上。

法螺战鼓声顺势响起，起势便高亢至极，仿佛有万千远古巨兽在怒吼，宏大的音律绵延不断响彻群山琼楼，奏响了亡灵洲人族自上古传承下来的《入阵曲》，且辅以各种古老音节咏唱着如今的人族现状。

“江山遥遥兮，十二万九千六百里，人道浩浩兮，三百亿俗尘千万繁星……”

“俗世三百亿人口？修炼界千万修士？也敢称浩浩兮？！”自祭祀山一方率先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呵斥讽笑着玄武七宿自以为的盛世长歌，木离不必细听，就知道是杨去那个小痞子。

此言招来无数仇恨，漫天的谩骂响起，却也不说如今道洲力克玄洲、镇压天庭的壮举，只抓着万年前道洲不攻自破软骨头般臣服天庭两位仙帝境界的事不松口。

杨去也不怯场，知道多少典故就说多少讽刺的话，一人与数千人对喷，声势不断提高，竟丝毫不落下风。

庭院内，万生域之人神情怪异，那道洲来的修士，像极了之前遭受正派劫杀之时，木离怒斥金仙的姿态。

木离神情平静，太古之时，道洲东南帝殿为了护住混元大陆，大修士死伤殆尽，就连东南帝殿都在诸多大战中损毁，自末法时代开启后，天才更是修炼艰难，使得原本实力堪比天、神二洲的道洲彻底没落，成了实力最弱的一洲。

或许两个仙帝镇压道洲听上去十分可笑，但这就是事实，他不觉得可耻，甚至为八仙亭内定下的计策感到钦佩，得万世唾骂，却成如今道洲自立的局面，是功德无量。

尚未开打，却在一个道洲天才的嚣张气焰下，让所有人都窝着火，场中本就想着如何互相打杀的诸多天才彻底浮躁起来。

亡灵洲古魂却没有丝毫想法，鬼族虽然出自人族，但本质上与人族的差异比人族和妖族的差异都大，他们可没有维护人族辉煌历史的觉悟。

对骂在四方庭院闪烁光芒之时戛然而止。

擂台战开启！让观战的古魂都眼前一亮的是，每一处庭院竟然都亮起各自宗门代表的名号，万千文字鎏金排列的景象，令落入擂台的一众小辈都走神片刻，但方才的浮躁却渐渐消失，这是亡灵洲人族盛会，高高闪烁着是他们宗门的名字，赢下战斗，是他们的荣誉。

“为正派而战！”神鬼涧十位修士吼声震天，那阴柔男子在见到建木之下挺立的万生域天才后，断喝道：“合生死状！”

男子人仙大圆满的威势在任清平的真仙气息的压制下依旧冉冉升起，对方竟然率先抛出一块带有凹槽的玉牌，木离只是冷笑，也从腰间储物灵器中取出同样的一块玉牌。

生死状必是战前商议，可以拒绝，但却是拒绝的一方不得杀人，提出一方能随意下杀手，神鬼涧知晓此战必有生死，如今率先掏出生死状，也能彰显宗门气度。

“虽强敌，吾往矣！”

那阴柔男子气势愈发惊人，其身后九位同门，竟然自行组成战阵，那熟练的动作显然非一日之功。

“好一个玄武七宿，竟然将新规提前泄露！”

庞大建木之上传出木离的喊声，论言辞交锋，他可是将诡计多端的财迷鬼都乱了道心的人，少年一开口便直接上升到质疑东道主，引得不少观战古魂都神情玩味地转头看去。

“正派弟子术法全能，道心昂扬，战阵之法，也就是你们这些心怀鬼胎的恶徒才无法合心修炼！”神鬼涧后方一个虚灵境小成的少女言辞激烈，一脸蒙受冤屈般的慌乱。

“可笑！尔等定然是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修炼战阵，之前宣布新规之时，你们应该也在庆幸吧？”木离仿佛亲眼见到过一般，说来的话让那少女哑口无言。

阴柔男子转手提起一柄纤细的银色长枪，阴沉着脸呵斥一句“手下见真章！”，便直接杀来。

早就布置好打法的万生域，没有因为这变数而乱了阵脚，除却高坐建木的木离，其余几人三三分立，前阵任清平、雪玉和荒咒三人威势足以媲美对方十人，术法、神魂和咒术练器的三位同辈佼佼者联起手来，几乎毫无破绽。

气势碰撞的瞬间，术法也轰然对冲，剧烈的灵气波动，让修为较低的明莹、云心和腹罗三人瞬间落向后阵防备，三个女子眼中光芒闪烁，紧紧盯着对方战阵的变化，各种神魂传音仿佛镜缕的银线般在万生域众人之间纠缠流转。

而镜缕、秃头居士和魂仙三人充当着保护后阵和协助前阵的角色，流光破空，袭扰刺杀，使得神鬼涧的战阵烦不胜烦。

几乎一开始就成了碾压之态，那性格怪异的秃头居士也是癖好不改，愣是穿进杀阵边缘，掌刀横劈，将那个虚灵境小成少女的半片头发斩了下来。

那女孩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各种恶毒的咒骂几乎将秃头居士的祖辈骂了个遍。

后者却故意停滞身形，在前阵的掩护下，享受般听着对方气急败坏的辱骂。

“别试了，长不出来的，正派常言一切表象不可轻信，看人要看内心，我不过为你斩去虚妄的些许表象，你这恶毒的内心就出来了！”秃头居士奸笑起来活像一个心理变态。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让那少女吼叫得嗓子都沙哑，天生爱美却少了半边头发，遑论年纪不大的少女，就是神鬼涧另外几位女修也露出厌恶和忧心的神情，这不是娇生惯养的正派天才能接受的。

“师妹们？此战若不稳住心境拼尽全力，就算留得发丝，死相也绝不会比活着好看！”

那阴柔的男子出言稳住同门稍有慌乱的阵脚，有着战阵加持，他与身旁两位人仙大圆满全力艰难对抗着万生域前阵，身上的伤势不断增多，未必能撑住一柱香时间，男子脸色愈发难看，骤然喊道：

“神召治世！”

“鬼召乱天！”

两句古怪音节的神明之言同时响起，此人是主宰神明信徒，掌中信仰与虔诚之力收敛，竟然凝聚出了那神明手持的秩序道器和混乱道器的虚影，“长生术！燃命！”

神鬼涧战阵稳住军心后，光芒大方，这些正道天才手中竟然也有着外来寿元，此时一同点燃后，竟然让荒咒和雪玉二人的攻势都一滞。

可十人同气连枝的战阵在同时燃烧外来寿元的刹那，也出现了破绽。

始终不受影响的任清平眼神锐利，并指成掌，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出现在少年掌中，整座擂台周围的门庭星光都在扭曲。

“撼天！”清冷的两个字吐出，那漩涡也被蜂拥而来的灵气填满。

一面巨大的掌印仿佛从无尽遥远之地而来，附于任清平的手中，人仙即使再多，战阵即使再精妙，但境界的鸿沟，非一般天才所能跨越。

气息鼓荡，擂台都在颤抖，继而整座大山都在真仙的全力施展下开始轰鸣，狂猛的杀招似乎让天空都在横移，神鬼涧之人只觉迎面而来的掌印就是天之尽头。

三位人仙大圆满同时燃烧寿元，威势已是狂猛，神明投影而来的金仙道器平举，神鬼涧十人战阵仿佛排成了一个剑尖，合力催动道器投影，硬撼巨掌。

擂台翁鸣的声音越发刺耳，似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盘坐在建木之中的木离眼神平静，心慈手软是需要强大实力作为底气的，这些想要劫杀他并主动签下生死状的对手，他只想一劳永逸。

“创世法·观想界：日月如梭，群星陨落！”意动，念起，法生，木离将震吓住真仙狞魔王的星辰灾变施展出，刹那，神鬼涧的大半修士都在颤抖，那被削去半边长发的少女哭成泪人，却仍然努力施展灵气，如今却在那感知中无法抵抗的术法下崩溃地悲号出声。

“恶徒，你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