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哥哥?”
小良看着突然止步落在一处积雪满地的小荒原上的少年,疑惑问道。
凌辰垂目入定,嘴角含笑,纯白天地间,倏忽风起,一场清雪寥落,少年的红尘大道刹那领悟到了极境,独独在一个俗字上。
少女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显然是少年的主身在亡灵洲产生顿悟,抑或是得到了机缘。
俗到极致的七情六欲如落雪般,蹁跹飞舞在凌辰胸膛,喜怒忧思悲恐惊一切中和亦是空灵之境,而少年所能感受的,也只在方寸掌心的柔软,小良手上传来的温暖,沿着他的指掌手臂,沁满方寸大小的心腔,迸发出万丈红尘光芒,融入俗世,无影无踪。
“便是活着便劫难重重不遗余力,单单如此而已,后土前辈,你若觉得我对着天下有多热爱,那就错了……”
亡灵洲捧着瀚海情生树种的木离,与道洲伴着小良的凌辰同时开口,二者神情淡然,可谓狂傲,似无所忌惮。
“小辈,你很不错!”药灵山上,后土大帝赞赏般说道:“对这天下一味的喜恶,是愚蠢!恶天下者,可见天下恶处,恶天下而从善如流者,可修天下之道,你的主命十分罕见。”
修天下之道,凌辰惊叹这位前辈说到了他的心底,这个“修”字不是修炼,而是修理修整,那是他初入聚灵境后,在桃花洞天所领悟的逆天理念……
后土大帝想要从他的真情实意中窥见本心,凌辰大可随意篡改掩盖,但现在却甘愿陈示给对方,陈示的却不是对天下的情,而是对小良的情。
在道洲被凌辰紧紧握着手的小良,担忧地看向少年,对方是在战斗中顿悟还是在交谈中顿悟?她一概不知。
少年像是在与人一问一答,反正绝非在平静打坐修炼。
“我常以酒,淡去酣梦愁肠,叩问道门本心,仙神佛魔无可解救我者,唯一人挽我恶堕,认我纯良,敛我疯癫,晚辈妄图晓见何所谓不辜负三字,终是只得如后土前辈所斥,一味以喜,愚蠢到底,无愧无瑕的虚妄道途,无可证不可证,亦是希望!”
无可证不可证?!后土大帝双肩垂落,面露讶异,眼中含着修道近十万年来,久违的震惊。
此人定是窥见过去未来,知晓自身道途前人不可证,后人不可证,却依旧毅然决然踏步其上,五十至理不可解,三千大道不可演,此人是在必死之路上步步荆棘,开辟真我命运。
道洲的满天清雪之中,少年遥隔数百万里与亡灵洲至高古魂,后土大帝对话。
小良也不知少年在回答什么,却被凌辰这些话,说出了泪水,只一把将眼前人深拥入怀,胆怯以致心慌,少女误以少年陷入险地。
亡灵洲的药灵山谷,庞大的瀚海情生树虚影之下,少年衣衫长发无风自动,蔚蓝色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要冲出圣洁守护大阵,去淹没天市垣的山河万里。
后土大帝同样震撼于眼前景象,瀚海情生仙树是她以自己的执念培育出的仙种,成树在仙果树中央之地,承载她作为古魂存在的意义,其对救济天下悲苦的执念,才摧开那一枚仙种,可此时一个少年竟然因一人,触之生根,瀚海弥天,堪称奇迹。
这位曾经几乎迈入半步无量的大能,本是想见见这个迷失与恶魂星域都要归来的少年,对文明有多深沉的情感,可如今却知晓已经不必。
“这天下好高骛远了。”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道韵,玄而又玄的道韵之中,即使包含如何的隐含之意,也能让听着瞬间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这天下舍本逐末了……”后土大帝清晰知晓少年少年在说什么,更明白自己在回答什么,她惊觉少年竟然在教她一些独有却又不可证伪的观念。
各大洲之主皆是奇绝天下的大才,却未先学爱人,便被灌输守护整个文明的理念。
更有甚者,还在摒弃七情而修,理性至极,冷漠至极,为混元大陆而舍一洲,舍一国,舍一人,不能无愧,更非无瑕,其口中所说为了整个文明,更像是个笑话。
后土大帝为自己曾经的好友天妃怒斥过想要欺嫂的现任天洲之主,此时也彻底明白,那半步无量直追其兄的天洲之主,恐怕是早就明白了此事,可惜在参悟真主命至理之时,陷入混乱……
“小辈,你的身份本座不会告诉任何人,那三枚叶子在魂窟之中会给你一些指引,能做到什么,就看你的能耐了。”
后土大帝身形化作光芒消散,像是融入了这片浩瀚汪洋。
木离轻轻臻首,这后土大帝在考验他,他何尝不是在试探这个隐世大能的宽厚仁慈是否是事实,少年明确知晓,自己在经历奠基者祠堂之后,对混元文明的情感也足以摧开手中的瀚海情生树种。
可少年不吝彰显自己私心,却也在让后土大帝明白,他永远不会是如今的天洲之主和玄洲之主,更不会像是曾经任何一位在利益上理智而冷静的大修士,他就是俗到了极致的真实的人,恩怨分明……
………………
感受着怀里女孩的心跳,凌辰与大帝人物陈示本心而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鼻尖轻轻靠在少女的额头之上。
“没事了,小良。”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少女的声音里满是悲苦,也带着些许疲惫,“凌辰哥哥,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无辜之人蒙受劫难,向善之人在煮沸的苦海中煎熬,如果天地不公就可以用命运二字搪塞过去,那其中之人再如何苦中作乐,心里也只会是委屈。
凌辰见过小良主持地府大局,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本应该是最清闲的玉灵阁阁主,却担起了大境界都不在的日子里最沉重的任务,有条不紊,即便是如此,都未表现出丝毫疲惫的女孩,此时却为他在愁苦。
“小良,只要太阳还在,雪总会停的。”
松开了怀抱,凌辰转身背对女孩,轻轻蹲下,女孩伏在少年的背上,少年起身,投手将一枚玉简扔进了机关谷,直接转身没有目的地走入那一方清雪散落的天地。
“凌辰哥哥,便是这雪永远不停,我希望的是你永远在……”
“小良,即使太阳消失,我在,永远在,没有人能杀死我。”
“凌辰哥哥……你总会在这种事上骗人,总会让小良害怕……”
远处机关谷上浮现两个身影,温酒与秋雨望向远处雪色之上渐渐走远的二人,并未上前打扰,即使是两个人却在那白雪覆盖的凄草荒原上,依旧显得十分孤零。
“凌辰公子想要的如此简单,可惜如今这天下,注定让其无法安然。”秋雨知晓凌辰心中索求,可惜树欲静风不止。
“凌师弟会做到的,总有一天。”
温酒能看到那寂寞天地中的万丈红尘,便是其中最难修炼却也最无用的俗妄,也竟显昂扬。
凌辰向着南方走去,不知何时,背上的女孩已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