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少主凌腾在天洲俗世的风评并不好，虽然资质恐怖，但整日花天酒地，即使有了家室也丝毫不收敛。

可偏偏此人又是公认的俗世顶尖天才，即使如此，也能和陈家与卫家的同辈相比，可因为这纨绔性子，在诸多同辈早就继承二人家主之位的时候，他却始终游手好闲，不思掌事。

年前族会，重头戏也是为他授予族长之位，可就连凌风都有些对自己这儿子有些失望了。

眼前着已经三十多岁，却依旧散漫的男子，凌风不语良久，眼神紧紧盯着连目光都不敢与他对视的凌腾。

场中渐渐寂静下来，凌风却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训斥儿子，只是缓缓起身之际，点指散去凌腾体内的酒气，老人踱步间，站在族中一些长辈身前，轻声问询道：“穷理、了命，方可尽性，舍本逐末，岂是正途？”

凌腾一语不发，看着满堂宾客与族人，那略显颓然的双眼，早就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凌家第一天才，怎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似有嘲讽之音响起，在宾客所在的角落之内，有真仙境界的男子独自一桌，一柄青杆长矛插在其身后的地面上，映照出幽绿色光芒，使得此人有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卫夫人见到此人，眼中似乎多了一抹喜色，连忙起身，喊着大哥，就做到了此人所在的桌前。

此人正是如今的卫家家主，卫灵均，不知何时到来，手段神异，开口说话之时，一众大修士才有所察觉。

凌家祖地别苑之内就这般闯入一个真仙，此人简直是在打凌家的脸。

“如果没记错，我凌驾并未邀请你卫家之人。”凌腾看着与自己同辈的卫灵均，心中不由多出一抹恨意，此人当上家主之后，天洲之内，一些投靠卫家的势力纷纷开始针对凌家，卫家心思，昭然若揭。

“我听闻，卫碧在此过的并不自在，也不知你这个手下败将是不是因为输给我，而迁怒于自己的妻子。”卫灵均轻酌慢饮，喝的是自己带来的酒，脸上满是不屑。

自家大哥如此姿态前来，卫碧只觉解气，可心下又忧愁，恐怕以后在凌家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大哥，你带我回去吧！”

卫碧的灵气传音，轻易被大修士截取，便是凌腾脸色都黑了起来，恐是今年族会，要蒙上耻辱。

凌辰身旁的黑衣龙族敖宇嗤笑一声，转头之际，尽是蔑视，“卫家还是管好自家之事吧！”

如今的天下，龙族为尊，敖姓龙族也是有着诸多真无量的龙神，按理说天洲俗世一个家族之主不敢得罪，可卫灵均却知晓眼前之人就是个纸老虎，毫无背景可言。

“若非邪龙帝保你，还有你这个判族之人活命的机会？”

敖宇金色眼眸眯起，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意。

场中果如冬天一般凛冽，便是小芸都有些承受不住两位真仙对峙的压力。

却是卫灵均不屑站起，将手中酒杯捏成齑粉，冷笑似的看着在场众人说道：“你们敢出手吗？我卫家便是处处针对你们凌家，尔等也只能受着！”

男子猖狂一笑，此人有着什么奇异术法在身，金仙出手阻拦，竟然还是被其随手破空离去。

“龙游之气……”

敖宇喃喃自语，眼神中有些震惊之色，这卫家家主难道与南部龙族有了联系？

那龙族女子也不由伸手抓住了敖宇，她们一家都是敖姓，曾经祖龙尚未陨落之时，他们便是来往各大龙族的散修，在南北龙族开战之后，她们一家背上了背叛者的罪名，也所幸被邪龙帝庇护，仍在这天洲，才有了立足之地。

此人有敖姓龙族正统的龙游之气，应是被龙帝级别的族中大能庇护，难保不是来针对他们的……

金仙出手都没有阻拦住此人，却也让凌风眼神阴狠，身旁的凌常立即让真仙死士追了出去，如今族会已经开始，却也不至于为一个后辈而中断。

“二哥，看来卫家找不到罪名，是要在龙族手中做文章了。”

那身着柔红色裙袄的女子突然开口，似乎也看出了卫家此次前来警告凌家的意图，两方龙族对峙，原本是瞧不上羸弱的人族，但祖龙将几近无上的主命气运撒向每一个生灵，那是一种类似众生愿力的超然力量，不可忽视，亦可是助力。

凌家与北方邪龙一族的关系不错，可卫家似乎是投靠了南部龙族，卫家如此，陈家也大抵这般，便是凌家一众老者的神情也难免阴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凌风终是有一族之主的风范，此时依旧稳坐高位，“龙族大境界不可能越过天外天，插手天洲俗世。”

“随时做好好开战的准备吧！”

凌风看向自己的儿子凌腾，后者心中愤怒，那慵懒的目光似乎都锐利起来，凌风十分知晓自己这儿子到底有多少本事，只是人仙境之时，就能从陈家和卫家手中，将孟家之人救出并隐姓埋名许久，若非他藏身的大城将要被海水淹没，恐怕还能藏得更久一些。

“腾儿，凌家正值多事之秋，你也是真仙实力，抗不抗得住？！”四堂主开口，审视地看着自己这个侄儿。

“凌腾自幼熟读兵法典籍，等的就是这一天，卫家若是敢出手，就让其看看什么叫做恐怖……”男子言语奇怪，仿佛有着凌家之人都难以料想的底气，凌风猜测，自己这个儿子定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远处卫夫人半天不敢回归前方的桌案，戏台音律似流水，咿呀的唱声传来，喧哗热闹，望着前方灯火通明，其竟然有种不敢接近的心绪，仿佛这诺大的家族之中，无她容身之地。

眼见着凌风将家主之位传给凌腾，眼见着族会例行赐予小辈一些道器，眼见着歌舞缭乱炫目的灵光飞溅，庆祝的仪式灿烂夺目，女子却呆愣在空荡的桌前，怔怔出神。

“娘亲，爷爷给了我一块玉佩。”

耳边不知何时传来自己儿子的声音，仿佛将远在天边自己拉回了这繁华的大世家，卫碧突然剧烈呼吸起来，紧紧抱起凌渊，一只手不断抚摸着孩子的脑袋。

“娘亲，你怎么了……”

凌渊疑惑地询问道，这孩子模样十分俊俏，简直像一个瓷娃娃一般，脸上有着天真无邪的懵懂，此时略有些慌乱地看着神情古怪的娘亲，关心至极。

女子偷偷抹去泪水，舒着一口气笑了起来，“渊儿，以后好好修炼，不要任性，保护好娘亲，好吗？”

看着自己的娘亲有些发红的眼睛，男孩也忍不住要流出眼泪，却紧紧抿着嘴唇，认真点头才说道：“等我修炼成爷爷那般的大高手，谁动娘亲，我就杀他全家！”

卫碧会心笑起，这才是她的好儿子。

看到娘亲终于笑了，凌渊的担忧与害怕才消散，此时又回头望向正在接受灵光礼浴的父亲。

“娘亲，父亲说他自小就读兵法和典籍，那是比凌家功法还厉害的法术吗？”

“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这天下境界就是地位，实力才是……”卫碧说道这里，突然停顿下来，眉头微微蹙起，倏尔转头望向捧着一柄短剑满面笑意的凌辰……自小读兵法和典籍？

“娘亲，我一定修炼到天下第一境界！”凌渊被女子抱着，小脸上全是信心十足的神采，男孩丝毫不知晓此时的母亲正在思索什么……

卫碧心中本是熄灭的疑心，再次迸溅出火光，她哪里愿意在凌家委屈地活着，甚至她对自己的儿子都无甚感情，此时再次生出的疑心，让其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让凌家毁灭，她重获自由的希望……

………………

两天后的清晨，凌辰在小芸安排的一处僻静小屋内缓缓醒来，男孩睁开眼的一瞬间，就伸手摸向一旁的那柄短剑，缓缓将之抽出剑鞘，他实在太喜欢这道器了，因为这是杀人的剑。

据爷爷所说，这柄剑，连修士的灵光都能轻易刺穿，要等到他进入聚灵境才能将其拔出。

男孩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越端详越欣喜，任何能给他带来些许战力的事物，都是宝贝，有了这柄剑，说不得自己聚灵境，就连灵光境都不必怕了。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听频率与力度，应该是小芸，凌辰一个翻身下了床，拿起一旁桌子上叠好的衣衫一边穿着，一边前去开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小芸显露出几分笑意，看着自己系着腰间绸带的男孩，轻轻摇头道：“辰少爷，今天穿上这一件吧！该去天罗殿了。”

凌辰轻轻臻首，懂事的自己脱下衣物，上前接过一件材质粗糙至极的黑色衣物，也未说什么嫌弃的话，就直接换上，“小芸姐姐，要和我一起去吗？”

侍女小芸轻轻笑起，为男孩将衣领翻了出来，又整理好了身上衣物的褶皱，“天罗殿是只给辰少爷这种天才孩子开放的，奴婢没这个福气。”

凌辰失落片刻却在低头之际，陡然看到小芸手腕之上一条条伤疤，眼中锐色闪烁，却又渐渐收敛。

侍女将短剑轻轻挂在男孩腰间的剑扣之上，回头又去帮凌辰将整理床榻。

在四爷爷时而严厉时而慈祥的培养下，凌辰确实有了凶狠的性子，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依旧是缺乏亲情，突然的出现一个侍女对其爱护有加，难免让凌辰心中触动。

“小芸姐姐，你会有其他人羡慕的福气的！”男孩心中说道，凌辰自小便能藏住心事，就好像他本就藏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即使是豪气的言语，男孩也能默默留存心间。

小芸带着凌辰，在冬日冷雾飘洒的清晨，向着星明城南城走去。

冬日清晨，天光黯淡，但街道上已经有不少行人，都是些想要带着自己孩子前往天罗殿的凡人或是散修。

天罗殿内不止有书院，也兼任着之前孟家天罗殿接济凡人、治理恶徒修士的职务，可以说，在星明城之外的大城之内，天罗殿也算得上是一方城主府。

前几年，孟家天罗殿给凡人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听闻这势力开始收拢孩子，甚至一些凡人都将自己的子嗣一直藏起来，但渐渐地了解了其中好处，这些年，送往天罗殿尚未修炼的孩子，一年多过一年。

小芸御风带着他飞起，凌辰本以为已经足够早了，但真正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才让少年深切体会到书上说的人头攒动是什么意思，那下方只能看到一个个乱动的人头，嘈杂的声音，让周围的雾气都消失，但每个人口中呵出的白汽，却也壮观……

“辰少爷，敖雨那个小姑娘昨天已经到了。”

小芸身着凌家的侍女裙裳，这星明城内的天罗殿也知晓怎么回事，一些执法修士也不阻拦，任二人御风飞向诺大的天罗殿深处。

曾经的孟家也的确与凌家的关系不错，星明城十分庞大，却愣是分出了十分之一的区域给天罗殿，凌辰从高处望下去，看着一些布置，简直就是一座城中城。

在一处如整体玉石镂空出来的巨大高厦之外，小芸将凌辰放在地面，下方已经有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老者在等待，老人背后背着一柄漆黑长剑，似乎也是玉石打造。

“这位就是凌辰少爷吧！”

老人眼睛混浊，看人之时甚至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凌辰看着这个脸上带着祥和笑容的老人，只觉对方和一个凡人一般，不向四爷爷那般看上去就魁梧有力，也不像三奶奶那般相貌与年龄不符，不过男孩还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向着老者行礼。

“见过天涂前辈，这位正是家主的义子，凌辰。”小芸恭敬行礼。

老人轻轻臻首，他与凌家老家主凌风算是至交，知晓这少年的身份，他作为天外天的真仙修士，即使一些隐秘暴露，他天涂道人也有底气护住这个孩子。

“未来九年，你都在此地修行，只有冬日年前年后才有几天回到家族的机会。”天涂道人低头看着凌辰，这孩子竟然也在偷偷打量着他，着实如凌风所言，是个奇妙的小子。

“记住了。”并未像其他离开父母就要哭闹的孩子一般，这孩子竟然心境波动十分平静。

老者嘴角轻轻勾起，伸手接下了凌辰腰间那块隐藏心声的玉佩，交给了小芸带回凌家，“在这里，不必隐藏心音，我们只管你做什么，不会管你想什么。”

小芸虽然有些担忧，却也没有拒绝。

如今的天罗殿之内能够听取心音的都是天外天的大修士，天外天是护佑整座天洲的大势力，据说有大帝人物存在，便是开口要听凌家全部族人的心音，俗世的大世家也不敢拒绝。

老人招招手，让女孩离去。

凌辰有些不舍的望向小芸，让天涂道人眉头皱起的是，这孩子心中竟然不断高声念着一二三，掩盖下了暗自思索的心声。

即使有灵气蕴养到了坐忘神魂，但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能做到的？

看着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凌辰这般可怜模样，小芸却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竟然有御风折回，从腰间一个荷包之内取出一些灵石交到了凌辰手中。

“辰少爷，认真修炼！”

“我会的！”

少女与男孩打气的动作倒也憨态可掬。

至小芸御风离去后，凌辰紧紧攥着手中灵石，转头望向身后的老者。

那老人正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探查之力，正缓缓地没入神宫之中。

“不是轮回之身？”天涂道人蹙眉片刻又缓缓舒展，这不是说这个孩子的心性已经远超同龄人，甚至比一般的成年凡人都恐怖了？

“凌辰，天罗学院对于每一个孩子一视同仁，你是想我特殊对待你，还是和普通孩子在一起修行？”

凌辰不假思索般直接指着后方的高厦，“老爷爷，我就在这里就行。”

老人轻轻点头，只是指了一个方向，就瞬间消失了。

凌辰神情古怪，这也未免也太过冷漠了吧？

不过，他刚好也不太会与人打交道。

沿着一条空旷的甬道向着老者指着方向而去，学院这个区域的十分空旷，甚至没有几个人，但仔细听来，似乎遥隔不远的某处高厦之内，就有喧哗的声音传来。

应是前几届弟子吧！

高处云层之上，真仙大圆满的天涂道人依旧在关注着凌辰，这少年终于不再心中默念一二三了，却如老者心中所想，这孩子的心性老练，智慧不俗，能够在尚未修炼就进境坐忘，也说明这孩子定然是在神魂道上有着不俗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