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靓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能行此密计,塞天下之口,充万民之耳者,真非司马懿此般枭雄所能为也。争奈其子司马昭怀有私心,欲背其父遗命,传位于亲子司马攸,将天下归于其司马家族,又为此杀我三族,实为可恨!天幸不从其私愿,刘炎终得复国,此恨稍舒。但灭族之恨,某誓必报之。公所谓天下机密有二,此为其一,则其二为何?”
皇甫谧答道:“这便说到贤弟受徐元直之托,今番前来即墨之意了。贤弟既然有幸在海外得见伏龙先生,元直公又独托贤弟前来寻找胡峄阳,而其却生于千余年后,这便是天下至深机密了。某适才说过,鬼谷门历代掌门,早有定数。今水镜先生早已仙逝,史子眇道长又去向不明,伏龙先生避于海外,则鬼谷一门,此后何人掌之?因前番郑隐道长来此,与愚兄一晤,曾经说起鬼谷门历代掌门名录,某故此记得——首代始创祖师乃王禅老祖,二代祖师孙膑,三代祖师乐毅,四代祖师徐福,五代祖师黄石公,六代祖师留侯张良,七代祖师陈平,八代祖师刘安。此后天下太平,历代掌门声名不显,直至第十二代祖师邓禹,第二十四代掌门史子眇,以至于今。此后当再延一千三百五十四年,这最后一代掌门,便至大明朝末季,胡峄阳道长!至于这掌门名录,亦是由历代掌门相传,直到胡峄阳道长手中,因事关天机,凡人不得一见。至若胡峄阳府第,因系建于后世,故今世之人岂能得知。某虽未曾见其名录,却从郑隐道长口中知其地址所在。今日天晚,来日当引贤弟前去寻个究竟便了。”
诸葛靓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此等江湖门派秘事,若不是前辈说起,某是丝毫不知。除却作为诸葛武侯族侄,某与这鬼谷门也是无有丝毫瓜葛。既然现有徐元直先生尚隐居于海外鼓子洋百岁山上,因何不回中土复掌鬼谷一门,却要某来寻找今世并无、千余年后方才降生之人?又既是这个胡道长千余年后方才出生,此时又提他作甚?这可让兄弟我丈二和尚,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尚请前辈明示,点醒愚顽。”皇甫谧自酌一杯,一口饮尽笑道:“天机幽微,岂是我等凡俗之人所能预知?贤弟非要问时,我便实话相告,那郑隐道长亦曾说来:你便是鬼谷门继史子眇道长之后,第二十五代掌门!徐元直既命你来此地,岂无深意?”说至之间,便不再言。稍刻酒足饭饱,皇甫谧唤葛英、葛明及那店主张旺入内,便向诸葛靓告辞,竟自去了。诸葛靓送出店外,自回房歇息,一夜辗转难眠,也不必详叙。
次日侵晨,皇甫谧如约而来,骑着一个蹇驴,带着一个小童随侍。那小童请诸葛靓主仆上马,一行五人逶迤向即墨城外而来。葛明见那小童没有坐骑,约与自己同骑,小童笑而不应,只将身向前轻轻一纵,便出去三丈有余,再一纵,已远远将众人抛在身后,快逾奔马。皇甫谧见诸葛靓惊异,笑道:“我这个徒弟胡烈,却是蜀汉镇东将军胡车儿之孙。当年其祖父能负千斤,日行六百里。后来胡车儿殁了,将浑身本事传于其子胡军。胡军于蜀汉灭亡后随刘禅降了晋帝,后告老致仕,居于洛阳。某于前岁路过洛阳,胡军乃托其子,使入我药王门。他这轻身功夫,却是乃祖家传,愚兄也望尘莫及。”说罢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诸葛靓闻这小童竟是蜀汉名将之后,立生亲近之意,遂纵马向前,与胡烈并肩而行,攀谈说话,甚是投机。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五人行至阳城镇,穿镇而过再往前行,林木幽远,路人渐渐稀绝。顺着一条小路又向东南隅而行,约四五里,见一片崇山峻岭映入眼睑,郁郁葱葱,其色如黛。众人遂入群山之中,又行十里,见正前方有一座矮山,包围于群岭腹地,掩映在竹丛之中。几人遂舍了坐骑,将其拴在山脚下林中,徒步上山。一路上耳听竹涛阵阵,又有远处海浪击岸之声传来,云雾擦身而过,几疑身在仙境。来至山顶,烟尘不染,胸襟为之开阔,只觉俗气涤尽。诸葛靓转目四望,放眼除却松竹如海,其余并无所见,不由心中疑惑。偏那胡烈眼尖,指着左前方叫道:“师父,诸葛世叔,你们来看,在那里了!”
在场四人闻言,齐向胡烈手指之处望去,只是古松成林,其木森森。松柏掩映之中,但见隐隐露出一些残垣断壁,并有一角屋檐,挑出于树隙之中。诸人大为惊喜,移步入林,见是一座道观,不知是何年所建,已经年久失修,院墙皆已没入草丛。诸葛靓运足目力望去,见除了东倒西歪的三间主殿尚存,以及殿左一碑倚松兀立,整座道观再无旧观,已难想象当时规模形制。朝南的庙门也已不见,只余一对残破石虎,怒目圆睁,眼望苍穹。入门石制牌坊倒是还在,门楣上有字,依晰尚可看出是“鬼谷先师行宫”六个大篆,落款是“弟子孙伯灵敬题”七个小字,若不细看,几不可辨。诸葛靓大奇,转头向皇甫谧问道:“前辈,某闻那鬼谷先师,虽是周时诸子之冠,身具大能,但向来隐于云梦山鬼谷,课徒授业为本,终生未曾出山。因何此地却有他老人家行宫?这个孙伯灵又系何人,又因何称鬼谷为先师?”
皇甫谧道:“孙伯灵非是旁人,正是齐国军师孙膑本来名讳。其所谓孙膑者,是因受同门师弟庞涓迫害,受了魏王膑刑,故后人以‘膑’称之而不名。因其做了齐国军师,先后助上将田忌对魏作战,以围魏救赵及添兵减灶之法,先后于桂陵、马陵两战皆胜,并设计杀了庞涓,得到齐王重用。孙膑成了大功,急流勇退,居于此山之中,因思念师父教育之恩,故于此处为鬼谷先师建此行宫。此事除了鬼谷门下及我道门弟子,世人皆不知晓,故此贤弟虽于即墨城中遍地打听,并无一人能为你指点此处,更不可能知道胡峄阳此人。”
诸葛靓闻言大悟,即与皇甫谧步入残殿。只见殿中徒空四壁,到处蛛网密布,尘积盈寸,竟连老鼠也不曾见到一个,了无生机。只在正座神龛上塑着三尊神像,煞是奇怪,却是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似是专门有人天天清扫一般。那三尊神像居中而坐者面貌奇特,额前横生四颗肉痣,成鬼宿之象,勿庸置疑,此位定是鬼谷仙师王禅老祖;左右两侧傍有二人侍立,俱各面貌清奇,居右者作道装打扮,左侧之人却是顶盔贯甲,一派武将风范——却不知是何方神圣。皇甫谧看出诸葛靓心中疑问,笑道:“此二位便是孙膑和庞涓二公了。孙庞二人虽然有仇,但在塑像时依旧令其同列师门,可见孙伯灵心胸之阔。”诸葛靓点头称是,但又问道:“小弟尝闻鬼谷仙师育徒数百之众,如苏秦、张仪、白起、李牧、毛遂等人,皆为其中姣姣者。因何只塑其孙、庞二人侍坐,并无他人?”皇甫谧笑道:“贤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了。此观乃是孙膑亲手所建,而贤弟所云其余诸人,都是孙伯灵师弟后辈,甚至有其死后百余年方才出生者,怎可并列于此?”诸葛靓听了,也自失笑,急忙逊谢不敏。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忽听胡烈冲着东墙,在哪里挤眉弄眼,大惊小怪道:“咦,咦!这可真是奇了——诸葛师兄的画像,怎地会在这里?”皇甫谧喝道:“噤声!这是甚么所在,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胡烈急忙恭敬肃立,答道:“是是是,师父责备的是。可是……师父你来看,这墙上有许多画像,这第二十五幅,画的却是这位诸葛师兄。”诸葛靓闻说大奇,踱步近前看时,果见满墙皆是人物写真素像,粗略查数,竟有三十二幅之多。再向西墙看去,亦是如此,二墙所布画像两两相对,共有六十四幅,正合后天八八六十卦之数。那东墙上第二十五幅画像,果然眉目酷似自己本人,这可真是奇异之极了。皇甫谧也看清此一奇观,于是命令胡烈到殿外拔起一束蒿草,扎成扫帚,将那墙面上的蛛网清扫净尽。
胡烈应了一声,奉令而为,葛英、葛明二人也跟着帮忙,不一时两面墙壁灰尘蛛网扫去,仿佛焕然一新,六十四幅写真画像须发毕现。众人先看那胡烈所指第二十五副图像,见那素描惟妙惟肖,果真与诸葛靓相貌形态一般,便似照着本人为模画出,并无二致。最可怪者,那画像之左,竟刻着一行竖文道:鬼谷门第二十五代掌门,吴国右将军诸葛公讳靓。葛英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主公!此事大为奇异,实不可解。皇甫道长请看,这画像虽然逼真,保存完好,但绝非近人所画,至少存此墙上也有三四百年之久。怎地我家主人画像和名讳一丝儿也不差?咦,这可奇了!”胡烈此时也扔了扫帚,对着另一面墙叫了起来:“咦,咦!这个人怎地跟我长的一模一样?”几人跟过去看时,却见是那最后第六十四副画像,果然酷肖胡烈,亦是身着道装,只是多了一部胡须。那画像之左也有一行小字写道:鬼谷门第六十四代掌门,明朝胡公讳峄阳。皇甫谧颔首道:“此公定是烈儿后裔,再无疑问。如此深秘天机,怎地绘于墙上?实不可解。”诸葛靓便令葛明拿出纸笔,将那六十四代掌门名录抄下:
鬼谷门创派首代祖师——周代王禅,道号鬼谷子;二代祖师——周代田齐军师孙膑;三代祖师——周代燕国上将军乐毅;四代祖师——周末齐国徐福;五代祖师——秦济北黄石公;六代祖师——汉留侯张良;七代祖师——汉丞相陈平;八代祖师——汉淮南王刘安;九代祖师——汉御史大夫晁错;十代祖师——汉大将军卫青;十一代祖师——汉太傅疏受;十二代祖师——汉大司徒邓禹;十三代祖师——汉定远侯班超;十四代祖师——汉侍中张衡;十五代祖师——汉护羌校尉马贤;十六代祖师——汉匈奴中郎将张耽;十七代祖师——汉司空周景;十八代祖师——汉荆州刺史度尚;十九代祖师——汉太尉陈蕃;二十代祖师——汉司徒桥玄;二十一代祖师——汉谏议大夫何休;二十二代祖师——汉侍郎黄琬;二十三代祖师——汉将军钟离权;二十四代祖师——汉玄都观主史子眇;二十五代祖师——吴右将军诸葛靓;二十六代祖师——赵汉天子刘渊;二十七代祖师——赵汉略阳公蒲洪;二十八代祖师——前秦武侯王猛;二十九代祖师——晋吏部尚书谢安;三十代祖师——南朝宋天子刘裕;三十一代祖师——南朝宋康乐侯谢灵运;三十二代祖师——南朝宋宣城太守范晔;三十三代祖师——魏太武帝拓跋焘;三十四代祖师——魏献文帝拓跋弘;三十五代祖师——魏尚书李冲;三十六代祖师——南梁武帝萧衍;三十七代祖师——北周骠骑大将军杨敷;三十八代祖师——隋太师杨素;三十九代祖师——唐卫公李靖;四十代祖师——唐英国公徐世绩;四十一代祖师——唐梁公房玄龄;四十二代祖师——唐太史令李淳风;四十三代祖师——唐平阳郡公薛礼;四十四代祖师——唐玄宗李隆基;四十五代祖师——唐平原太守颜真卿;四十六代祖师——唐卫国公贾耽;四十七代祖师——唐少师柳公权;四十八代祖师——唐安南都护高骈;四十九代祖师——唐陇西郡王李克用;五十代祖师——后周太祖郭威;五十一代祖师——宋相赵普;五十二代祖师——宋相寇准;五十三代祖师——宋康节公邵雍;五十四代祖师——宋翰林张择端;五十五代祖师——宋张元素;五十六代祖师——元相耶律楚材;五十七代祖师——元狗皮道人张三丰;五十八代祖师——明诚意伯刘基;五十九代祖师——明国师姚广孝;六十代祖师——明兵部尚书王守仁;六十一代祖师——明太保海瑞;六十二代祖师——明少保戚继光;六十三代祖师——明延平郡王郑成功;六十四代祖师——明隐士胡峄阳。
皇甫谧与诸葛靓百般玩味,心中默默记诵,已对前面二十四代祖师推敲自知。自二十六代祖师之后,却是不得其要,便知其必为未来之事。且已预先得知,自晋代以后,尚有南北朝以及隋、唐、宋、元、明等诸朝更替,天数早定。正在玩味之间,忽觉门口光线陡暗,一个道人手执拂尘,已经立在殿中,向皇甫谧等打个揖首道:“二位获此天机,便须替天行道。皇甫先生除了行医救民,当著录历代神仙之事,以开愚民之智,使其敬畏天命;诸葛贤弟当持五胡令牌,找寻高徒传道,为天下黎民消弥五胡之乱,以存炎黄子孙,保华夏后裔之延续。”殿中五人不知道人从何而至,又听他说的玄微,不由均吃一惊。诸葛靓刚要动问来者何人,胡烈眼疾,早已屈身拜了下去,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仙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