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三娘,三娘亦看着他。
而这一眼后,三娘已明白他是了。
于是她既不觉得慌了,也不觉得怕了,心中脑中俱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手脚倒还晓得该做什么——低头叉手朝他行了一礼,三娘轻声道:“师兄……”
至此那年轻人已回过神来,心中确信自己与眼前这女子从未相见过,更不懂她为何要唤自己“师兄”。不过随即他便露了和气笑容,对三娘道:“小娘子当是认错人了。我们未曾见过。”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静师弟!磨蹭什么呢?”
听了这声唤,那年轻人忙朝三娘恭敬一揖:“不扰小娘子。贫道告退。”说罢躬身后退数步,待离了假山荫头后即拂袖离去,独留三娘一个杵在原地,心里直如年夜里院墙外的放炮声般炸成一片、此起彼伏——
他不认得我。
可他就是师兄。
因有搜云道人一事抢了风头,这回的马球赛胜负如何、各位天潢贵胄如何英勇机智等均被扔到了爪哇国去,满朝上下一心一意只议论那道人的来历神通等,宫内宫外传得沸沸扬扬。
那日午歇后,见天气甚是晴朗,皇后整顿装束、唤了仪仗,乘肩辇往紫宸殿寻皇帝叙话,结果到了地方后却听首领太监道是“圣上往含冰殿赏湖去了”。于是又转道往含冰殿过去,不想却在半路湖畔中遇着了圣驾——皇帝于近水处的小亭内设了茶席,身旁有小张淑妃在,丹阳正于亭子外头由宫娥陪着赏玩新开的春花。
通报之后,皇后领女使们入亭中。皇帝笑而相迎,小张淑妃则起身礼拜,本在玩耍的丹阳跑了回来朝她行礼。
“皇后娘娘安好。”行至皇后面前,丹阳像模像样地行了肃拜礼,形容举动极乖巧讨喜。
皇后乃讲究尊重规矩、不苟言笑的女子,可见丹阳这可爱模样也不免露了笑容,伸手去轻搀她:“真是谦谨懂事。”赞罢又命她自去玩耍,等她跑远后更抬头朝皇帝与小张淑妃说,“淑妃教子实在细致,泰和自无需说,丹阳小小年纪亦已极出众。”
听皇后如此赞誉,小张淑妃忙低头称“哪里”,皇帝赞许颔首,唤皇后过来与自己同坐。
“你日常总爱窝在殿中,难得这回特特来寻朕,想是有什么正经事情要与朕说?”皇帝如此问她。
听他此言,皇后倒是愣了一下,不过接着便开了口:“陛下圣明。看来我所思所想均是逃不过陛下眼睛的——其实也无甚要紧事情,只是前日马球赛时,不是大伙都眼见着那道士用了神通吗?不知现在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此人?”
“……这个啊。”说到搜云道人,皇帝倒未露什么厌恶之色,只是神情间同样无甚喜爱,“那你倒是如何想的?”
“自那道人做法后,太子心中阴霾尽去、神清气爽,连那日宴上……受的风寒也不药而愈。依我之见,他该是有真本事的,陛下不妨赐他个小官做做,留在身旁以备驱使,若将来有了大用再赏赐亦无妨。”
“你倒是信他的?”
这话说得皇后笑了:“陛下,那日种种,均是在宫里宫外如许多人眼皮底下做的,且太子又何尝会与他串通?他既有真本事,那咱们又何妨信他一回呢?”
她说的也并非没道理。皇帝听了,微微点头,但接着又沉吟不语。这边他们两人正自两两相顾,一边小张淑妃却凑了上来,朝皇帝道:“陛下,妾斗胆,其实也想求陛下留下那道人……”
“哦?却是为何啊?”
“那日臣妾亦见他本事,想来该无作假。臣妾其他也不甚懂,只觉得有这样人在旁总是好的,却不知道陛下如何想?”
“这事情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朕怕开了如此一个头,下面的人见而效仿,扭头便去迎奉些来历不明的宗师、高人,举国崇那鬼神玄谈,搞到流毒长久。”
“这……”皇后与小张淑妃对望一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皇帝的好听话儿。不过皇帝是个很晓事的,明白她两个想将那搜云道人做己用。何况此番他确实助了太子,若要抹了他功劳,那就真的是自己做事不公道了。
如此一想,皇帝倒是颇有动摇。不过他久坐金銮行事老辣,还不至于被后宫吹了风便急吼吼改主意,只对皇后和小张淑妃道是“待朕再思量”。
皇后和小张淑妃都是温良后妃,断没有按着皇帝头迫他立时应了的道理,于是接着两人恭敬称是,又扭转心思,一同陪皇帝饮茶说笑、赏湖光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