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长生看起来有一定年纪,却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他心里似乎很清楚年轻弟子的顾虑,只是问道:“这十五年内,有几人下山?”
年轻弟子闻言道:“容弟子一查。”片刻后,跑进道观又出来的年轻弟子手握一册秘本,念道:“启禀真人,除却请求离开道观的谈世爻,至万禧元年,无一人下山。”自己说完之后,拉起眼皮偷看了眼钟离长生,面色如常。但年轻弟子隐隐感觉气氛不对,眼前这位同时头顶“掌律”与“真人”两个头衔的老道士似乎不太高兴,滔天大怒以至于千忍万忍都无法完全掩埋。
钟离长生动身前进,年轻弟子赶忙合上秘本,伸出手拦截,“真人勿进。”老道士拉过年轻弟子的手,“年轻人,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年轻弟子脱开钟离长生的手,径直跪在地上,“真人,您就饶了晚辈一命吧,紫金道观历来不许外人入内,饶是天宗宗主……也是不准的。”
钟离长生长叹一口气,“小魏庭如何了?”
年轻弟子先是一愣,随后迅即反应过来,答道:“晚辈听说,吕梁道长带他入道观后,只为其洗身更衣,他便坐地生莲,灰尘不染,周围芳草遍地,真如神人一般!”
钟离长生哼了一声,“有这般天资,为何至今还没下山历世?”年轻弟子无言以对,不知如何作答,也生怕说错一句。
“小魏庭,你是要一步登天呐!”钟离长生摇摇头,脚跟一扭,往道观右侧走去。
“真人!”年轻弟子惊慌失措,却被身后的一名中年男人喊住,“无妨,让他去吧。”
然后中年男人三步作两步,嘴里叫着“师傅”,追上钟离长生。老道士见到中年男人,满头银发,脸上却是没有太多皱纹,分不清是年轻早衰还是年老保养有佳,眼神讶异,欲言又止。
中年男人说道:“师傅还是像以往那般称呼弟子,也像以往那般使唤弟子。”他名为芝山豹,出身蛮邦,能出现在紫金道观上的蛮人不多,而这一切,皆拜眼前红袍道士所赐。
两人一起走至半山坡一间茅屋,芝山豹眼角余光看见那身红袍脱下,钟离长生换上便服,坐下休息。血红的道袍,不是染上血迹的鲜艳,是泡在当中,渗透至深处,鲜血在道袍上流干的那般暗红。
钟离长生回忆道:“当年月楼大军开至山下,几位道长都断定楼朝铁骑不会践踏紫金道观,于是十几位年过六甲的道长长老聚在此处,不到一日的功夫,便立起这么一间茅屋。”
芝山豹静静聆听,红袍褪下的钟离长生与掌律真人钟离长生截然不同,只有贴身的人才能发觉。自方才脱下道袍时,钟离长生手中便拿着一封信笺。如今拿着它,老道士只感觉烫手,他对芝山豹说道:“豹辅弼,你可知自东土来的这封信是何人所写?”
芝山豹闻言一惊,“莫非是那位……”
“不错。”钟离长生拆开信封,“当年,那人游说列宗列派不成,坠落山崖却被老夫救下。他与我说,天下凶年将至,恳请老夫一卜,谋算天机,以求英雄。前些日子,一纸书信传至,才知道他已不在人世,而老夫受他所托未成,而今多少英雄儿女态,酿出祸胎冤数。”说到这里,老道人竟是涕泪直流,无声地哭泣。
要知道,眼前老道说是老妖道也不过,是天宗不可多得的人瑞,已年过百岁依然不见衰色,被天宗先任宗主赐名“长生”。而若要说曾为谁痛哭,芝山豹依稀记得自己曾作为钟离长生的辅弼,钟离长生对自己说,老夫处理公事时,你来打下手,等老夫睡觉,你再去练剑。那时,自己问了句,那我什么时候休息?老道人打牙缝蹦出那四个字“至死方休”。
钟离长生看清信上内容后,又重归泰然神色,喃喃道:“苦等几十载,不知英雄何在,唯有老夫一手缔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