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再说回来,其实辽东的事权是在浙党手里,还是在齐党手里真的重要吗不重要,两党虽说还分彼此,可实际上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相互间争来争去,实际上也不是路线问题,说白了就是谁当老大的事。按说浙党方从哲是目前唯一的内阁成员、当朝首辅,他做老大最为合适,可这位死活不干,于是便有了争议,齐党在朝中人数多,浙党这边虽人数不显,但高官多,而两党在朝内的关键位置也不分伯仲,所以才有了长时间的争执。
后来争来争去便出了真火了,但向王辉城这般下手如此不择手段,将国朝大事当做党争工具的,还是第一次。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七,王辉城从上午开始,跑了好几个衙门,只为一件事,便是让各位老爷们尽快起运那一万五千石军粮和才筹措到的十万两银子,尽快送达辽东。然而就在两个月前,便是他四处运作要压下这批钱粮,硬生生将本要在正月起运的银子拖到了二月末,可现在他却着急了。好歹各方还都算给面子,一天下来手续是齐全了,而后这笔钱粮还是通过天津起运辽东。
忙了一天,王辉城回到家中却也不休息,将下人都赶的远远的,便和自己的小妾一起在内院烧起东西来,二人忙前忙后整整烧了一宿。待第二天一早,下人来敲门叫他起床去衙门时,才发现王辉城和他的小妾二人服毒了。
然而就在仆人准备报官的时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沐宸便带着刑部的官差登门了,在得知王辉城服毒自尽后,李沐宸便命刑部的官差仔细的搜查了王辉城的府邸,搜检出两小箱的文书,而后也没有为难王辉城的家人和仆人,便离去了。
没人知道王辉城为什么自尽、都察院为什么要抓他。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京师保大坊,锦衣卫分驻保大坊千户所,木质的刑床已经被受刑人所流的鲜血给洇成了黑色,在床板上还留有受刑人忍耐不住酷刑而用手指甲留下的条条抓痕。现在躺在刑床上的人是个女真人的密探。
他是以山东商人的身份为掩护的,做的是粮食的买卖,自北直隶、山东、河南大宗的购进粮食,贩运到辽东获利,同时他的铺子也售卖辽东的山货,王辉城所有倒卖的粮食也都是跟他交易的,由此才被官方给盯上。
他之所以暴露,却是因为他自万历四十六年十月开始向兵部的官员大范围的开始行贿。这一可疑举动,虎威堂立即上报了锦衣卫衙门和东厂,而后在监视中正巧抓到了他与现任兵部职方司正七品主办卢成勋交易情报、人赃并获,二人被抓捕后,东厂方面怕消息外泄,便就近押送到了锦衣卫保大坊千户所,立即开展刑讯。
卢成勋一到千户所便直接吓尿了裤子,全部都交待了。而这女真探子,当真是硬气,承认向卢成勋购买情报只是为了要在辽东囤积粮食以求获利,可当锦衣卫的人将虎威堂之前收集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后,他便一言不发了。
之后便是连续两天的刑讯,这不,他又是硬挨过了一轮,又昏了过去。崔星文本就年岁大了,实在是熬不住了,便叫手下的百户继续主持刑讯,正准备先休息一番,李铭便来了。
眼看着酷刑不管用,可不是说这人就愿意为了女真连命都不要,肯定是女真那边掌握着比他的命还重要的。要说钱,这家伙每年自关内采购粮食的所花的钱都在十几万两上下,而且他在京师从来都是锦衣玉食,他想弄钱可是容易的很,这条排除了。那便就是家眷在女真人手中,这人在京师和山东老家都没有家人,但并不等于就治不了他。一番密议,便安排大夫给他治伤,而后东厂又调来两个妖艳的女子安排在他身边,便要放了他,而且还是要光明正大的放,还准备派锦衣卫的人将他大张旗鼓的送回他的铺子。
这人也是久在情治圈里打滚的,一看这阵势便知道这绝户计的狠辣之处,他要是真就这么被放出去,那可就是裤裆里掉黄泥,不是也是了。哪里肯干,可是却由不得他,就在他硬被塞进车里时,他终于奔溃了。
一番交待下来,李铭、崔星文都是后脊梁冒冷汗,原来女真人竟已然在京师里布下了这么大的网。
女真人竟然在京师潜伏有近五十人,大多数都是以商贾身份做掩护,主要是为女真人筹集各类物资,自万历四十五年才开始向衙门里渗透,之前行事也比较隐蔽,而四十六年辽东开打,他们这些人便分成两组,一组继续为女真人筹集物资,另一组则重点向各衙门渗透,又因辽东大战在即,他们这一组人压力日增,本想着借过年的由头,大范围的撒一次网,看看能不能捞上几条大鱼,结果却暴露了马脚。
弄清楚了情况后,后续的处置,却发生了分歧,锦衣卫想要发展其为下线,来个谍中谍。可李铭却认为,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好对象,尽管绝户计管用了,可是这家伙最后妥协也是因为家里人将受到的威胁,这样的人如果拿不住他的家人,绝对无法掌控,还不如按照他的供述,搂草打兔子,先剿了女真人在京的间谍网,如果可以在从中挑选能够作为暗线的人,再做定夺。
于是京中缇骑、东厂尽出,前后两昼夜,共缉拿女真奸细五十九人、与女真人有勾连的官吏三十三人,其中官职最高的竟是户部浙江清吏司从六品主办,而这些人竟在万历四十五年末便被女真人收买,向女真人出卖各类情报。
当四十六年朝廷议定调集全国精锐赴辽进缴女真人的公文下发的当天,女真人在京的细作便获得了公文的全文,女真方面负责情治的黄台吉竟然比杨镐都先一步知道朝廷对他的任命。如此一来,朝廷的几乎所有的大政方针对于女真人来说,比邸报来的都快。
而王辉城便也是在此番暴露通虏的罪行的。有司本来还要揪住王辉城继续密查以顺藤摸瓜,结果侦办此案的东厂丁科档头陈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将相关的情况告诉给了在都察院任职的内弟,于是便有了“王辉城服毒、李沐宸登门”这事。
当此案详情由东厂、锦衣卫衙门联名与二十九日上报内阁时,方从哲就知道,辽东完了。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六,援辽明军杜松所部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朝廷震动;三月初八,马林所部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朝廷再次震动;三月十三,刘綎所部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朝廷又是震动。
此战前后共计五天,援辽明军杜松、刘綎、王宣、赵梦麟、麻岩、潘宗颜等三百余官佐阵亡,全军损失四万五千余人,损失骡马近三万匹、枪炮火铳两万余支,兵器甲胄无算。
四路大军,踌躇满志,带着之前三大征胜利的荣光,杀向白山黑水,却被谁都看不起的奴酋狠狠的教做人。大明帝国也被新兴的后金撕下光鲜的外衣,点点腐烂的躯体展露无遗。
然而,京师世面却是异常的稳定,东方商行始终保持着平价售粮,多个囤积居奇的粮商被刑部查处不法,东方商行在多个坊又新设立多个粮店,源源不断的向京师供应粮食,到了三月十五,各家粮商不得以又纷纷恢复粮食的售卖,而且还是平价。
在辽东,得到前线各部均遭大败、李如柏部不战而退的消息后,杨镐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但也立即整顿辽东边墙防线各部,依旧以原有辽东镇所部为班底的四个重兵集团稳定边墙防线。而后便开始在辽东镇范围内大规模征募卫所军余,向辽阳、沈阳集结。
说是四个重兵集团,可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卫所军,大小军头的亲兵家丁全家起来也就一万五千人上下,能不能稳定住边墙防线,杨镐心里着实没底了。可除了这个,他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他与其说是为已千疮百孔的辽东边墙防线而担忧,还不如说是担心朝廷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萨尔浒战役,明廷最后的精锐力量几乎全灭,面对获得了大胜又兼大量军械辎重补充的女真建州部,再次集结重兵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那么最好的结果便是防守反击,而防守反击的关键是得能守得住。指望杨镐是不行了,要说能力他是有那么一点的,但是私心太重,不能顾全大局,由此他便统御不了辽东诸军,而且如此大败且再联系到目前的朝局已经起了苗头的党争,他必是死无全尸了。
关键是用谁呢谁又能带领已经残破不堪的辽东明军顶住女真建州军呢方从哲手底下真是没有这样的方面大员,而让朝臣推举吧,便也只能是无休无止的争吵直到天荒地老了。
结果和判断是一致的,在方从哲三月二十在朝会上,提议对辽东后续的处置的问题进行初步廷议,争吵开始了,而且向无休无止大步前进。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援辽明军大败,损兵折将之余,也将女真建州部对明廷最后的恐惧一扫而空,空前的大胜使得努尔哈赤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此战女真建州军参战各部共伤亡一万零二百四十三人,战损比接近三成,但具体到三处战场上,无不以大胜告终,虽然萨尔浒之战也可谓是凶险之极,但也彻底歼灭援辽明军主力。空前的大胜使得女真建州军各部士气也是高涨到了顶点,巨大的缴获也彻底改变了这支新兴军队,甲胄武备的充沛,已使得后金全面动员可以组织起十万可战之兵。
如若不是女真建州部底子太薄且此番大战战损颇高,需要时间进行有效的休整和补充,努尔哈赤真想乘大胜之威,横扫辽东,再来把大的!但是看看已经见底的粮秣储备也值得罢兵回归了。
援辽明军大败亏输的消息传到天津,吴王朱由梼依旧是没什么表示,醉生梦死依旧,任谁劝谏都是无果。三月十九,吴王乳娘客氏带着朱由校的亲笔信紧急抵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