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土地庙早已就破败不堪,庙里的泥塑神像也不复往日的神圣,土地公公只剩半拉身子,土地奶奶则早就被周边的居民请走做了烧砖的材料,土地庙的东墙被人拆了大半,庙里的门窗也被乞丐、流民用作取暖之用了。</p>
这个庙不是敕建,别指望宛平县出钱修缮,香火少了以后,庙祝的差事没有了油水,也就没有人再争了,只得将庙祝的活计硬派给了里正,也不发饷钱。</p>
庙宇周边临街原是有空场的,香火好的时候,初一十五还有庙会,可现如今周边的地早就被有权有势的私占了去,盖起了店铺,至留下正对砖塔的西巷还有一个对外的门。至于庙内也早就被里正半租半送给各家做了仓场,存放一些不怕雨水的货物了。</p>
这个庙也不是没有一些权贵想要占了拆掉,可是这块地皮却是归属于中山郡王徐达的,算是太祖在中山王攻破元大都后筹功的一部分,徐家南北分立后,这块地就归于了南京魏国公府。魏国公府家大业大,对这块位于京师的飞地也是不闻不问,但也没人敢打主意。</p>
再说这庙,虽说不是敕建,可当年建时,成祖爷和一众靖难的勋贵也是捐了钱的,就弄得这庙虽不是敕建,可任谁都不敢拆。而军制败坏后,军户们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内城生活成本又高,便多是将这咸宜坊的宅子卖了,搬到低价便宜的南城居住,军户基本上都走了,庙里的香客自然就少了,那些个建庙时出钱的勋贵便也不在捐钱。这就使得这庙拆不得又没人修,一日比一日破败,变成了现如今的模样。</p>
腊月十六这天,土地庙却又热闹了起来。</p>
一早便有一众人来到了土地庙。这群人有三十余人,有男有女,统一黑色无翅官样纱帽,正中是用彩色丝线绣成的奇怪徽章图案;上身短打黑色棉衣,没有下摆,都是盖住脖子的立领样式,针脚细密看着就暖和;腰间扎着皮带,皮带的样式就像是三千营里蒙古鞑官用的那种,但又有些不同,似是而非的样子;腰带下面,黑色短打的下襟上,左右两侧各缝着两个大口袋,装东西肯定很便利;上身棉衣长短只到大腿根,下身穿的也是黑色的棉裤都露在外面,真是不知羞,不过干活却也方便很多;脚上穿的是黑色的牛皮长靴,靴筒包裹住了整个小腿,几乎都要包住膝盖了,皮靴擦得铮亮,都能照出人影来。</p>
整身穿戴虽然有些不合风俗,但却着实精神的紧,尤其那短打和裤子做得修身,直接将那些个汉子阳刚的气势显了出来,当真也好看的紧,就是哪上身的短打太短,弄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只敢偷摸的观瞧,好不羞人。而这身装束更是显出那些个姑娘们的身段,弄得一众大老爷们好是出了一番鼻血,有家室的则都被家里头的揪着耳朵给跩了回去。</p>
这伙人到了后便分成数队,控制了土地庙周边地面,另有一队则是拿着朝廷有司各部院勘合的告文、宛平县的公文及购得土地庙及周边的地契文书,逐门逐户的向那些违建的店铺仔细通告。有好事的在一旁围观,这群黑衣人也不阻拦,只是将看热闹的远远的隔开。</p>
就听那俏丽的带头黑衣女子站在店门口便宣告:“经宛平县勘合及咸宜坊结保,你处店铺乃私占他人土地违建,现告知尔等两日内将店铺内物品及土地庙内的货物搬离,十九日,我家将拆除此店铺,如有损失,尔等自负。若有疑问,可向宛平县发告!”</p>
这些违建店铺的主家哪个不是权贵,掌柜活计哪个不是豪门恶仆,你们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黑皮,打扮的倒是人模狗样,可怎么张嘴就不说人话呢?你的地,那有如何,以前地在魏国公手上我们家老爷都不惧,你算老几!还去宛平县发告,我家的状子宛平县敢接吗?还损失自负,老子今天先让你医药费自负!</p>
于是面对几个黑衣人,这帮人自然一是恶语相向、二就是要拳打脚踢了。</p>
然而,带队通告之人却也不是什么善茬,那女子可是一点也不顾及这些恶仆的面子,抬手便一巴掌就将还在口吐芬芳的掌柜扇到在地,她身后的一众黑衣汉子一看根本就不等招呼,直接就开打。</p>
只见那带队女子指着倒在地上的掌柜,云淡风轻的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张嘴就喷粪,也不打听打听你姑奶奶是谁,背后站着的又是谁,给姑奶奶打,只要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打!还反了天了,下一家!”</p>
这女子才出店门,外面便有四个控制街面的汉子又进了屋子,一顿打砸。而这位却又走向了下一家,她之前带着的三人在里面打砸了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门,快步跟上,就去找下一家晦气了。</p>
如此这边一家接一家,半个时辰的功夫,土地庙周边的二十三家店铺统统的被打砸了个遍,当然也有见这场面后老实的,可是架不住这伙黑衣人找事啊,你不是不反抗吗?那我就直接砸,就是要找你晦气,你去告官呀!</p>
黑衣人这番不讲道理,自然也有那好事之人前去报官,最先赶到的便是西城兵马司,本来就离得多远,可是才到街口便被维持地面的黑衣人拦住,这伙人对于兵马司的官佐兵丁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取出东厂腰牌一亮,大咧咧的就呵道:“东辑事厂办事,闲杂人等回避!”</p>
如此兵马司的来人挡驾、锦衣卫的巡街也是挡驾、至于东厂的番役和宛平县的衙役、铺兵更是见都没见到,刑部巡捕厅的倒是来了,可是离着老远看了看便就退走。直到巡城御史前来,这伙黑衣人仍是毫不顾忌,该打的接着打,该砸的依旧砸,弄得轮值巡城的湖广道监察御史王坪方很是恼火,这青天白日的,这是哪伙人竟然敢在京师地面如此胡作非为?</p>
王坪方说话便待着随扈的兵马司兵丁便来在近前就要责问,这伙连锦衣卫都不尿的黑衣人却很是恭敬,见到巡街御史开道官牌和旌旗,在街角维持地面的黑衣人中出来一个带头的,快步来到王坪方身前五步,不卑不亢但却又很是热络的行礼道:“小人虎威堂伙长钱良参见御史大人,我虎威堂一队所部由队正赵二丫带队,正在执行宛平县发布的清理西安门大街西口违章建筑的役令,一应县衙公文均在队正赵二丫处。敢问大人官讳,小人好去通报。”</p>
额……,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厮说的每一个字,王坪方都懂,可这连起来就是一头雾水了。这虎威堂他知道,不就是淮安王鼓捣的那个堂口嘛!可这伙长是个什么职衔?没听过呀!那个队正赵二丫,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女子啊,这哪有女子抛头露面的?还有那个什么违章建筑又是啥?这一连串下来好像是官面上才有的说词,可这却和那个衙门也对不上号,这到底是干啥的呀!</p>
可见这一众黑衣人虽说干的确实打砸之事,但是却衣着整齐,手段凶残,可是却将一众平头百姓护在外围,维持街面的、拿人看押的、打砸店铺的,分工明确、行止有度,这样的架势京师里那些治安衙门能拿稳的都不多,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啊!</p>
再见眼前这人,彬彬有礼却又不卑不亢,礼数周全的很,虽是躬身行礼,可是那腰杆子却也挺的笔直,虽说一副典型吃软饭的小白脸皮囊,可这一身装扮却也有些英武之气,相比之下,自己身后这群兵马司的随扈兵丁反而有些獐头鼠目、破衣烂衫了。这氛围不对啊!</p>
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也说是在执行县衙发下的役令,还是先好生观瞧一番,自己可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朝廷的经治御史,切不可在这群混混面前露了怯。王坪方思定,便故作申斥的开口说道:“执行县衙役令,也要注意手段行事,怎可这般肆意妄为!本官乃都察院湖广道监察御史王坪方,本月当值京师西城巡城御史,你带本官进去看看究竟。”</p>
身后的一众都察院的吏员和兵马司派来随扈可看傻了,老大人啊,你这还不算露怯吗?哪有在这堂口混混面前自报官讳的啊!跟他们说的着吗?不应该让我们直接将这伙混混擒下再做定夺吗?这是什么路数啊!</p>
别管这些人咋想,王坪方才一说完就知道自己已经露怯了,可是这架子却不能倒,必须得装到底才行。而来的那个叫钱良的去也很是知趣,让后下的一个跑步去通报,他则转到王坪方右侧身前,好似隔绝开看热闹的百姓,腾开两步的距离,一句“大人这边请”热络的很,那马前卒的架势拿捏的妥妥的,才让王坪方自觉找回来些许面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