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小童轻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我违抗门主命令,将事情和盘托出,是不想在这最后的时刻,还让公子误会门主的一片心意。”
“门主的性格沉默寡言,喜欢将事情埋在心里。若是无人言说,恐怕您永远都不会知晓。而今门主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恐怕是要以命易命,誓死不从,最差......也得抹去自己记忆。”
“这个漫长的故事便是如此,是走是留,全凭公子做主。”
一旁白衣少年脸上的表情空白,似是在笑,笑起来却比哭了还要难看。
“...是,若是没有另一个人说,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通天神剑,是他送的。温养灵魂的棺,是他做的。墓,是他修的。
自己以为侥幸活的一世,也是那人,苦苦在天山山巅求了一夜,以双眼双腿的代价换来的。
他以为的相识,却是那人苦苦盼望,在无数个黑夜里盼夜盼不到,甚至连做梦也不敢想的重逢。
而宗辞不仅会不知道,还会带着对他的误解,带着对这段耿耿于怀的曾经,一人走遍世间江山。
永远,直到睡入坟墓,直到百年入土,沧海桑田,永无转圜。
“走,便是舍了一切也要让我走。”
“可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少年拿起剑,疯也似的,像是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化作一只扑向璨璨烈火的飞蛾。
小童们手中的拂尘化作一条通天玉带,从茫茫雪地开始,一直延伸到天山云雾中,比先前宗辞走下的那段还要陡峭。
远处,矗立的雪峰依旧沉默。镀上一层金光后,好像要浸没到那片耀眼日光里去。
很多年前有人来过,只是不可捉摸,始终未能参透。寂寞的风依然寂寞。
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七级台阶,像是在心口抠开的,朝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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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天山最高的那片地方,依旧静寂一片。
千越兮眯起眼睛。
他早就失去了那双如同琉璃般幽深玄奥的紫眸,如今若是睁眼,旁人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既看不到眼眶深处,也看不到原本眼球应有的位置,像是生生缺失了一块。
眯起眼睛的时候,也只能在神识里看到一轮冉冉初升的烈日,感受不到真正的色彩。
这般从山巅望下去,他已经看不到少年白色的背影了。
如果可以的话,千越兮多想一直就这样看下去。即便是看着,只知道那人活着也好。
可是他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得在日落之前,亲手抹除自己所有关于少年的记忆,再设下七七十四九道禁制,将自己钉到天机门的寒冰窟里。为了防止曾经天机门被天道强行接管身体的先例。
千越兮都想好了,只要能够拖延天道的脚步,就算哪怕只有一点,他也愿意尝试。
根本不敢去想,不敢想少年会死在天机门主手上这个可能。
“哐——”
他喝完壶中最后一口酒,酒壶骨碌碌被灵力托着放到了青玉案上,浑然不觉间滚落下去,在陡峭的冰壁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大梦不觉不知醒,再忆已是梦中人。
夜半时分落下的雪,不知何时悄悄停了。
方才还熹微的日光开始收起,远处又有深深浅浅的乌云汇聚,滴滴答答缀着冻雨。想来又在酝酿一场独属于今日的,避无可避的暴风雪。
梦醒了,他也要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情了。
千越兮伸出自己宛如冰封般僵硬的手指,轻轻搭在轮椅上,无悲无喜般朝前缓慢地推去。
就在这个刹那,他似乎在风雪和山风的呼啸里,听到少年清越又略带着沉重哽咽的声音。
天机门主的脊背微微一顿。
今夜他饮了不知道多少坛酒。先是一盏一盏,最后是一罐一罐,醇厚的酒液落满了他的周身,又在灵力的蒸腾下风干,难闻地像刚从酒池里捞出来。
真是稀奇...我竟然也会喝醉。
他低低地扶住额心,低声苦笑。却也不敢在神识里多看一眼。生怕惊扰那连一声道别都不敢,生怕自己忍不住回头的美梦。
“唰——”
下一刻,一尺寒光从满是寒冰的山崖下拔地而起,和着飘扬地白色衣袂一起,似与日月齐光。
少年昳丽的容貌在狂猎的风雪里明明灭灭。男人亲手束上的白色发带早已消失不见,一头及肩乌发和急促的冻雨融在一起,握剑的指节上覆满寒霜,冻得通红。
剑光扫开雪和雨,他像是劈开长夜,带着光走了过来。
千越兮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下意识就想撕开空间,将对方带离这里。
少年用他红红的眼眶望过来,声音沙哑。
只一眼,就把天机门主钉在了原地。
“与君一诺,冒死来邀。”
“敢问门主......同游一诺,可还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