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我等只能坐等贼兵做成大杀器,不是粉身碎骨就是束手就擒了?”
秦基业面色凝重说:“无奈得很,只能他走一步我走走一步。”
“人家主动,我们被动,败局已定!”去尘愤然说。
“他走在前我走在后,我就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是化被动为主动的必由之路。”学述说。敢斗说:“没错!”
“是没错。”秦娥说,“不过若再这么围在山上,流水到了寿春南门就等不到我们了,现如今已经进入七月了。”
“只能委屈他带着娘亲去下一站等了。”秦基业叹息道。
“流水未必能按时抵达寿春南门。”翻雨说,“如今这局势,路上天天都有变故。”
今晚不知贼营里怎么了,那异常的动静戛然而止了。防守方好不容易习惯在这不祥的声响里睡着觉,倏焉之间又安静下来,反倒不习惯了,开始担心起叛军要推着大杀器前来攻城了。
众多村民围聚在石墙前,一个劲眺望正北面的贼营。
十几日以来,那叫人不寒而栗的声响便是从那里发出的。老里正抽着夏日里难得的凉气,预计说:“今晚明早,那件凶神恶煞的大杀器就要现形了!”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始哭泣。
老里正自觉失言,便竭力弥补说:“可不是吗,再厉害的杀器总禁不起火攻!这些天一点没见下雨迹象,正是用火的最佳期限!”
然而一连七八日的大晴天,传得神乎其神又不得其面而见之的大杀器愣是不肯露面,所以众人难免心存侥幸说:“兴许是弄坏了,比如头重脚轻栽倒了。推倒重来靡费巨大,还要花费相同的时日。”
“这么一来,近半个月又能吃平安饭睡平安觉了。”
“多半是天意。”
“说得好!”老里正说,“郝天师的雷公不也是天神之一?“
于是百姓终于解除惊恐。除了秦基业组织好的瞧望人员留守在上下石墙前,余人都回石窟里去睡了。
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既没星也没月,就是贼营也不见一点火星,惟有山顶道观山门两边举着火炬,仿佛在告诉守方和攻方:既然天师没睡觉,雷公也一定在开眼。
天渐渐亮时雾起了,很浓很密,蔓延一大片,好比有许多许多的棉絮飘来浮去。幸好石堡寨下头赤裸裸的峻坂还望得见有没人,若是贼兵胆敢趁此机会来偷袭,推下石头便大功告成。
到了中午,太阳终于驱散迷雾,同时也送来另一样惊心动魄的东西:高高在上的木城,下头有一百来步宽,往上去渐渐收拢起来,只有二十来步阔;
整个物体都是用木头堆积起来的,最上头是一个宽敞的谯楼,四周设有众多射箭口;木头是新砍伐下来的,散发着好闻的气味,也飘浮着难闻的血腥,——
原来整座木城涂刷上众多给杀掉的百姓鲜血,有些地方是红艳艳的,而有些地方则黑漆漆的,叫人一望一闻便要厥倒。
当时难民正在分吃食物,听得哨人叫喊“这是什么”,便都起身张望,一看到木城那庞然大哉的模样,便哭叫起来,还有如前头说的厥倒的。
秦基业、众少年也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个庞然大物是怎么悄无声息矗立在距石堡寨这么近的地方的。就在这么惊疑之际,木城谯楼上已突现众多贼兵,飕飕射来雨点般的箭矢。
惊恐万状的百姓猝不及防,多有给射中的。与此同时,尚未全然退却的雾霭之中冲来蚂蚁一般的贼兵,而且云梯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各村里正狂呼乱喊,指挥百姓推下石头去。
石头也确实隆隆滚着,砸死不少贼兵,而沿着云梯爬上来的叛军也连同云梯一道给守方协力推下去摔成肉泥,但面对高耸宽阔的木城,百姓自身也变得无遮无拦,正好成为贼兵弓弩手的靶子,倒了一批又一批,于是石墙前的尸首越积越多。
老里正中了两箭,奋力招呼上下头的其余里正说:“此番不同以往,贼人有备而来,转眼就叫我们失去这么多的人员!情势危急了,叛军的总攻势还在后头,可叫躲在石窟里的所有老弱出来扔下死人和石头去!”
又对正好赶过来的秦基业师徒说:“箭矢如蝗,匪兵似蚁,可如何是好?!”
秦基业说:“丈丈休要慌乱,在下这就率众少年与贼兵对射,先挫了李猪儿的锐气再说!”
说罢,率众少年穿过给活人与死者堵塞的过道,到得距木楼最近的垛口,亲自开弓放箭,叫一个贼兵应声惨叫着跌下谯楼。
几乎同一时刻,众少年也抖擞精神,弓开到极限,箭放到极速,先后射中十几个贼兵,暂时叫他们的势头受了挫。
但贼兵的弓驽手极多,死多少补多少,一批射乏了另一批接着上,而秦基业一行人总共才十五个,而且大都还未长好骨骼,生死关口中远距离对垒,每人射了二三十支箭便气力不加,接着射出的大都挨不着木楼,更不用说跟刚才那样直接命中贼兵弓弩手了。
敢斗又放空了一支,责骂自己说:“刘金斗,你个没用的东西,总共才射了不到三十支为何就没力道了?!”
瞥见边上宝卷丝毫不见力乏,刚飞出去的那支箭正中一个贼兵的眼窝,正待再射,却又看见秦基业接连射软了两箭。为此,他知道光靠射箭已压不到战敌方的气焰,除非是出奇制胜的一箭或几箭。
想到这里,他的头脑忽然见光,于是赶紧阻止宝卷再度射箭,道:“呆胖子你别再射了,省下力道用在关键时刻不好么?!”
宝卷愣了须臾,瞪他道:“你……何阻碍我射杀贼兵?!”
敢斗一边扯着他,一边对关切这边情形的秦基业说:“贼兵人多势众,对射终究吃亏,不如做更划算的买卖!”
“除非你有出奇制胜的法子!”
“洞里还有最后一把没用完的火药,我和呆胖子赶紧抹上布帛缠上箭头,点燃了射出去可叫这木楼即刻烧起来,连同上头的贼众一股脑儿消灭掉!”
秦基业和其余少年于是喝彩起来:“好计策!”
“成败就看此举了!”
宝卷且欣喜且埋怨道:“我说小诸葛,这么好的点子你为何才想到?!”
敢斗拉着他赶去洞窟:“还来得及吧!”
就在老弱难民把亲人乡人的尸体推下石墙去砸贼兵的哭声中,敢斗、宝卷急切做好要做的事,拿着至关重要的三支火箭回到原来位置。现在,关键的关键是看宝卷的膂力了,——一行人中,只有他还富余若干力道,但绝不是旷量。
为此,秦基业用双手按着他肥厚的肩头说:“谢大郎,这几箭你若射中贼兵的木楼,又射在叛军够不着的位置,便一举破了李猪儿的木城战,便救了杨去尘,便救了这山上的黎民,便救了师傅和你的这些异姓兄妹,一句话:等于又从雷公处搬来了火药雷!”
“俺的好师傅,”宝卷脸色大变说,“十万火急的这一箭为何你老人家不亲自去射?!”
秦基业苦笑道:“师傅手上也没多少气力了,怕是白白浪费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妈呀,我要是射不中,不就成了屠城的罪人了!”
丹歌见他惊恐无状,忽然紧握他青筋绽放的胳膊,笑着说:“大郎啊,你信不信你的这双手就要建下奇勋伟业了?!”
宝卷正色说:“那……好吧我试试!”
“只有三次机会,”丹歌说,“一次都不能浪费,所以等于只有一次机会。”
说到这里,回头专门看木城道:“那怪物太高太大太厚,射中一箭,一是烧不了那么快,二是有可能给贼兵拔去扔掉,所以务必箭无虚发,箭箭中的!”
“好吧,我努力射,一定叫全部射中了!”因身负巨大压力,宝卷说时不知觉掉了泪。
秦基业从猪瘦手中拿来打火石,亲自点燃三支箭,郑重其事把第一支交给丹歌,再由她亲手交给宝卷。
宝卷便扯弓如满月,放箭似流星,只见一团小火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正着木城中央贼兵伸手也够不着的地方,犹如一朵盛开的黄花。
第二箭第三箭也全都中的,但方位一是中部,一为下部,也都是贼兵够不着的地方,力度大到贼兵用箭去射都射不下去。于是木城起火了,因为干燥,转眼就变成熊熊大火。
见此情形,谯楼上的弓弩手哇哇叫着夺路而跑,而石堡寨里的众百姓又喊叫开来:“好了好了,雷公又来救急了!”
“雷公又来使最新的花样雷了!”
“也是火药雷,最新的!”
“火药雷,雷公差,劈得贼兵遍地睡!”
这一阵火这一阵喊,叫山脚下刚重新支起云梯的贼兵敢死队都退了,潮水似的向后翻涌。
话说木楼起了熊熊大火,上头来不及撤离的贼兵烧得惊恐万状,踩死和撞翻更多的同伴。
多亏一个贼兵头目危急关头掣着佩刀,砍翻夺路而走的手下,而后截开裤子,伸出手拿行货,晃动着命令贼兵道:“一同**灭了火,就当下了一场臊烘烘的及时雨!”
这么一说,其余贼兵都笑出了声,齐臻臻解裤**。石堡寨里的百姓望见了无不骇然,女人之中的姑娘都骂出声,骂着的同时纷纷转身回避看。
少年之中的姑娘家,翻雨和秦娥、晋风都猛然别转脸去,既好笑又好气,而被迫经了人事的丹歌、解愁则正视着,狠狠说:“可惜身上没了气力了!”
“是了是了,要不然趁势射中那些专用来欺负女人的坏鸟儿!”
秦基业冷笑,与宝卷趁势放箭了,结果射中两个贼兵的下腹部,叫哇哇叫着摔下木城去。
去尘气力早已耗尽了,见如此有趣,便陡然长了气力,也狠狠射出一箭去,虽没正中贼兵行货,却意外射入其肚脐眼,也叫他仰面跌落下木城,博得一阵喝彩。
他放下弓,去搂背对正面的解愁:“好了,我替你杀了一个坏鸟!”
而女人之中的大婶大嫂一个个大有可乐似的,整齐划一,朝着热锅上的贼兵哄笑道:“追随安禄山,鸟儿也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