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午后,秦基业带众少年到道观,在园圃喝着茶,合计晚上用火之道。秦基业不说,由敢斗说。
敢斗把火药跟斗鸡合用的想法和盘托出了,说时一点都不发怵,相反,说得很是流畅,似乎道的是家常便饭。
天师一眼看出这一战法的便利之处:“斗鸡的最大长处是载奔载飞,而火药,其药性跟斗鸡一样活跃,若是附着在斗鸡上的火药烧起来炸起来的话,这二位一体就能径直扑往叛军寨栅营帐,等于求来了火神祝龙老爷。
他老人家但凡光顾某地,某地必烧得体无完肤炸成碎尸万段。故此,刘王孙的计谋甚妙。惜哉,齐国的田单没赶上孙真人在世,不然,燕兵死得更惨哩。不过,贫道以为此战难点和要点在于将斗鸡准确无误投入贼人营寨。”
敢斗笑着说:“这个好办,斗鸡都是公的,真正应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道理。”
天师却道:“贫道人间的事久已忘却,不懂童男说的是什么。”
众人目视敢斗,要他再说几句叫法师放心的话。敢斗先叫唤了几声啯啯嘎,而后道:“我预先潜伏进贼众寨栅,如此叫唤几声,不怕斗鸡不跑向我身边。”
天师点头赞赏道:“果然是个妙计哩:男想女,公思母,乃所有活物摆脱不掉的孽业,便是贫道自家,若是净了人间念头,丹药怕早成了哩。”
宝卷笑着说:“所以我劝说法师也去江南定居,到那时娶得一房妻子,生得几个孩儿,强似你在这山上孤寂难忍哩!”
众人笑将起来,天师跟着笑了笑,伸出手来探了下风向:“幸好目下是夏季,风向以东风和东南风居多,而贼兵的大寨恰在西边偏北,斗鸡御风而行,速率加倍;附着的火药烧起来炸起来,威力也加倍。”
学述补充道:“有一样要紧处得想周全了:火公鸡要烧要炸的是贼众营帐,烧得厉害炸得爽快便大功告成。可这火药如何附着在斗鸡身上,何时烧起,也颇费思量。
显而易见,若是烧得太快,斗鸡还没抵达贼营便已灰飞烟灭,白辛苦一场倒也不算啥,可若是因此反叫叛军小觑我们,往后的局势便愈加难以逆料了。”
敢斗从容说:“我与秦娥姑娘是这么想的:尽量找到谷物,麦子米粒都可以,尽量熬成黏性强的稀粥,再将若干旧衣衫剪成一尺多长的羽毛状,粘到斗鸡真羽毛之上;
火药先少量涂在假羽毛之上,后大量擦在真羽毛上;点火从假羽毛着手,待烧到真羽毛,斗鸡多半已抵达敌营,烧得厉害,炸得爽快,然后众多百姓便齐声呐喊:
这便是郝天师从雷公处借来的新雷种,无须仰仗大雨助势哩!”
秦娥不放心,问天师道:“若是这火药调成了糊状抹上鸡身,再点火,可能烧可能炸?!”
那天师说:“但凡药物,从湿到干,物性基本不变,必能烧必能炸。”
学述喜出望外:“如此说来,在下过虑了!”
其余少年也都向敢斗、秦娥翘起大拇指。秦基业趁势说:“打之前,务必确保晓谕山寨各处百姓,说这一番烧炸是雷公的新式滚地雷,省却了大雨,免得雨克火,叫火势威力大。”
天师拈着黑须说:“如此一来,贫道在村民眼中心里仍是天师了。诸位想必也看出了,近几十日以来,村民对贫道多少减却了崇敬。现在好了,孙真人的火药与众少年的妙招维持了贫道的声誉。”
宝卷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天师向来不是天师,装作天师,是为道观赢得些鱼肉香火之类的好处呢!”
天师笑而不答,起身去了。稍候,他差道童来说:“那个童男的法子,可预先在公鸡身上试验过;若是临战烧不起来炸不开来,贫道又要狼狈了。”
秦基业率众少年下到石窟中。两个昆仑奴没有可做成稀粥的谷物,只好让敢斗、宝卷等人帮着去央求村民想法子,而秦娥、丹歌和解愁以及晋风忙着做至关重要的假羽毛。
谷物筹措到了,虽不多,但熬成糨糊状足够了。但假羽毛需要用不软不硬又易于燃烧的织物,解愁脱了最里头的白绫道:“这是从前万春公主赏的旧物,穿着也是多余,铰了做假羽毛兴许最合适。”
去尘起先有些不情不愿,担心她脱下来里头没有更保暖的东西,但解愁说:“现在天气不冷,而且这东西虽是旧主子的赏赐,毕竟也穿旧了。”
去尘只好说:“好吧好吧。大唐江山也是公主的,铰了并不亵渎她的赏赐,况且天高公主远,看不见也管不着。”
当谷物在锅里熬成糨糊时,解愁的白绫也已剪裁成羽毛状。接着,一只病怏怏的斗鸡也由宝卷抱来了。再接着,涂上火药的假羽毛上了斗鸡身上。
随后众少年都执着芦席做成的扇子,一同围着那公鸡摇,宛如夏日刮来的金风。不消多久,那斗鸡便奄奄一息了。本来就得病了,现在受了提前到来的风寒,站都站不住了。
敢斗惟恐试验不成,使劲道:“你们众人赶紧收拾好东西到外头躲着,就我和猪弟羊弟在一起!”
其余人出去了,他又对猪瘦道:“赶紧点火,赶在它死之前看一下能否烧起来炸起来!”
说毕,也出去回避。
猪瘦先把尚有火的行军灶移到外头,而羊肥后从中取了火,点着病斗鸡加长的羽毛,也就是假羽毛。
说时迟,那时快,假羽毛一挨着火,少量凝结的火药便火辣辣烧了起来。那公鸡尚有几口气,本能矗立起来,在洞室里头跌撞着的小跑起来。
数不到二十下,假羽毛烧尽了,蔓延到真羽毛,这才开始熊熊燃烧。只见那斗鸡拼将最后的气力跳起来,还没全然掉地,便轰隆一声炸开了。残碎的身子都熟了,有一块恰好飞到洞室外,打个旋儿,钻入宝卷嘴里。
秦基业恰好到来,看见敢斗正欣喜异常,与秦娥抱着跳跃起来,嚷着说:“成了!终于成了!”
秦基业道:“好好,后半夜叛军要做前所未有的大恶梦了!”
其余少年也都载歌载舞,高兴坏了,仿佛已获得胜绩一般。宝卷甚至嚼着飞来之食,惊喜说:“敢斗兄无疑中创了一种新烹饪法,叫做火炸鸡,滋味非同小可哩!”
这么一说,在场所有人纷纷争夺破碎的斗鸡,你塞一块进嘴,我藏一块在身,都嘻嘻哈哈,开心坏了。
秦基业却收了笑容,要众少年除了吃入去的肉,其余的一概拿出来:“别忘了,这石堡山有更多的人没东西吃,更别说这火炸公鸡了。是他们最后不多的黍子成全了这一非凡的飞翔利器。”
众少年给提醒了,以为师傅说得对,便交了出来。秦基业把那些断脂残体交给闻讯赶来的村民手上:“赶紧拿回去给老里正,又他分给本村最病弱的人滋补。”
之后,秦基业率众少年把所有剩下的斗鸡都缀上假羽毛,并涂上火药糊,一一扇干了,再用细绳子扎住鸡喙部,免得还没攻击贼兵就叫开了,给贼众发现。做成这些,该敢斗装束一番了。
天很热,可他须得穿上厚实的絮衣。这还不算,又浇上许多水,免得进入叛军寨栅之后火起来后,连他一同烧着炸到了。
水浇完,他迈动沉甸甸的身子抱怨说:“其实无须这么拖泥带水。身体这么重这么热,打仗都不灵便了!”恨不得立刻脱卸下来。丹歌就在他边上,当先劝阻他说:“你想让秦娥为你烦忧?”
敢斗便怔怔望着一不远处的秦娥。秦娥站在石墙边上眺望下头说:“若是你想让我到了七老八十,身边都有你陪着,便不要脱下来!”
敢斗便不再抱怨了,笑着说:“其实也不错,就当冬天大雨天穿着棉衣,淋了一身的雨。”
上回他与去尘从砍死的贼兵身上剥除下来的两件叛军号服还在,秦基业亲自给他穿上一件最大的,叮嘱道:“一旦斗鸡带火跑向你这边,你便赶紧攀出栅栏来!”
“切莫恋战!千万郑重!”秦娥在不远处强调说,又看了敢斗许久。
敢斗神色庄重说:“师傅和姑娘放心,刘金斗谨记在心!”
秦娥过来,亲自替敢斗把佩刀悬在腰际:“战马不跟着去,长柄刀就不必带上。尺有尺的功效,寸有寸的用场。”
“长柄刀敢烦姑娘替我带着,万一用得上。”
秦娥颔首:“好,我带上,但愿你用不着。”
不吭声稍顷,又说:“若不是师傅等人阻拦,我情愿追随你进入叛军营垒,与你同生死共患难!”
“你若一同去,好是好,只是我反将有所顾忌:总要操心你。”
宝卷大大咧咧说:“你俩不必絮叨这么多的废话,临终的诀别话还是留待几十年后再说吧!”
使劲攥着弓箭,高举着对敢斗说:“你放心,若有叛军追杀你,我与诸位兄妹替你一一杀却了!”
其余少年都执着弓箭,身上也都披挂齐整了。
秦基业见差不多了,便说:“这就开拔下去进入预定位置。待到叛军营垒烧起来炸起来,山上的全体百姓一并叫喊:滚地雷来了!郝天师借用雷公的新滚地雷终于打来了!”
秦基业见上头的百姓没一个探着脑袋看下头,便与众少年携着装于蒲袋中的斗鸡,神不知鬼不觉到得最下头石墙起始处那个封闭的洞窟里。打开暗道,钻入人去,七旋八转抵达山脚下。
一行人钻出暗道,闪入最近疯狂长高的杂草中张望几百步开外的叛军辕门。他们上头是峻坂,再上头是石墙,石墙蜿蜒而上,后面呆着上千号避难的百姓。
此时此刻,各村的里正刚上到道观,见着郝天师。
天师轻描淡写告诉众人:“经贫道几十日的诵经焚香沐浴斋戒,一直沉溺于新娶雷婆美色中的雷公大人终于又想起这山上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来,应承今日后半夜投下无须雨水做伴的新雷种,叫火烧雷。”
众里正大喜过望,随后问:“我等百姓能做什么?!”
“无须做什么,只除非取出能敲击的任何东西,锅盘釜盎都成。可以这么说:你等庶民敲击得越有阵势,雷公的火药雷便越有烧头越有炸头。不早了,赶紧返回去,预先遍晓你们各自的村民。”
里正们郑重其事跪谢过雷公在人世间的惟一代表,匆匆下去宣喻众人这一特大喜讯。
前次,叛军将军因在辕门安置过少的守兵而吃了大亏:丢了几十个手下的性命不算,更要紧的是白白送了三十几只既能乐又可吃的公鸡。
自那天以来,辕门里外已加派多出几倍的哨卒,还布置了机动的游骑,除按时沿着石堡山察防,还不定时突击巡查,以确保山上没人再敢下来扰袭。
潜伏已久,学述估摸出叛军游骑绕着石堡山巡查一圈,要花上从一数到两百的时间。
所以,秦基业等到游骑的身影刚转到石堡山另一边去便下令敢斗:“去吧!尽量且伏且起,赶在游骑回来之前抵达栅栏下头!”
敢斗领了命,最后望了一眼秦娥。秦娥微笑点头,似在说:“我等着你得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