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头村,猪瘦、羊肥烹了三只射死的鹞鹰,拿来院落里叫众人一同吃。秦基业道:“今日这三只鹰是二人射下的,去尘两只,晋风一只,就由他俩做主吧。”
秦娥便对去尘、晋风说:“好事,我们众人有幸吃上你俩的猎获物。照已有的规矩,你俩可问有趣问题,或者索性下令同伴做事。”
去尘内心想道:“阿爷从前说过,任你有什么事要做,什么人与相与,可先叫别人做过,你自家在一边看着,以便掌握别人是怎么想与如何做的。好好,照着阿爷的法子做就是了。”
便说:“我不如先让与晋风妹妹。”
宝卷讥讽道:“这倒没想到,去尘兄也会谦让了!”
封驭却愤慨说:“没什么可奇怪的:毒野果就是他让贤与我尝的!”
去尘谓封驭道:“你别耿耿于怀了,哪日我先吃,也与你一般中一回毒就是了。”
封驭见他笑里藏着玄机,不敢得罪,便埋头不说话了。
秦基业唯恐生出内乱来,告诫众人说:“过去的事谁都无须再提及了,习武之人肚量不恢宏可不成。晋风,你先来过。去尘,你随后。”
晋风道了一声“是”,便对众少年说:“大家不妨猜猜山外现状如何,是官军占了上风,还是叛军得了先机?”
众少年没想到她会如此问,未免面面相觑。即便是秦基业,也有些诧异:“闺女,这话可不像是女孩儿问的,你倒是说与我听,为何要这样难倒众人?”
晋风说:“我想,若是山外头的叛军仍猖獗,迟早要入得山里来,我等众人习武须得尽快出成效了。”
秦基业赞赏道:“闺女这个话说得有多好!”
接着,正色对众少年说:“尔等一个个说一说,最好有所依据。”
宝卷嚷道:“我等日日在山里,井底之蛙一般,如何晓得外头情形?”
秦娥道:“不妨大胆猜一下,按照物之常理。我等进来一个多月了,当下情形是从前情形的延续,所谓前因后果,先来后到。”便睃了一眼敢斗。
敢斗先说道:“按照一鼓作气的道理,叛军至今仍在节节胜利。从前长安的情形我依旧记得,上上下下的人除了斗鸡,啥都不会斗,也缺乏斗的狠劲。这么一来,官军反败为胜尚须时日。”
“除了你敢斗,”秦基业笑着说,“关于斗的道理,谁还能道出这么明白易懂的?”
宝卷却道:“想是官军占上风了,可还记得颜杲卿、颜真卿在敌后策动起兵之事?”
封驭与表兄一个看法:“大唐根基都一百五十多年了,小小的安禄山折腾不了多久的。天子手下有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那样的大将,军汉战卒也不少哩。”
丹歌说:“可安禄山预备反叛已这么多年了,官军猝不及防,须有时日与之周旋,想必还是反贼的人马略占上风,不然逃出山去的山民早回来重新安居乐业了。”
解愁说:“我与丹歌姐姐持一个看法。”
晋风望着去尘道:“该你了。”
去尘道:“天子、阿爷必定早有良策在胸了,叛军虽没剪除,可已大丧元气了。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安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接着是猪瘦、羊肥,由猪瘦说了出来:“就凭那么多官老爷那么爱吃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我俩认定叛军仍势不可当。”
晋风点头道:“你俩在相府见过众多大臣,看出这个缘故自然是你们的优势。”
又下令鱼二、元宝说。鱼二叫元宝说,元宝则道:“安禄山那厮没六成的把握,哪敢反叛朝廷。”
晋风望着秦娥道:“姐姐,你说。”
秦娥道:“我持叛军仍猖獗,至于道理,前头众兄妹说得差不多了。”
晋风最后望着秦基业说:“师傅是大人,天南地北走得最多。去秋又是你出主意,叫我几个的阿爷将我几个托与你带去江南,可见你最见预见性。”
秦基业沉吟一番,说:“比如奔马,颠跑起来,难以驾驭,所以安禄山还要猖狂好一些时日,压下他的势头去为时尚早。”
晋风很满意道:“持安禄山仍猖狂的人居多。”
对去尘道:“今日你射了两只鹰下来,该由你做主了。”
去尘沉吟许久,方才道:“师傅,我要众人怎么做众人就该毫不含糊应承?”
秦基业颔首道:“除非不想吃你猎得的鹰,且不要自家的信誉了。”
去尘心内想道:“既如此,我趁势张望一眼各人的手段如何,做到心中有数也好。当然,女孩儿不必了,都不是我的对手,迟早!”
当下便说:“师傅,我可否叫几个兄妹捉对打斗一番,胜者多吃,输者少吃?”
秦基业笑道:“不照着做你便不吃,再说有人拒绝你,就等于无意中显怯了。”
去尘扫视众少年道:“你等乐意听我这么吩咐?”
敢斗等人都点头说:“惟命是从!”
去尘笑了,说:“可我要说,女孩儿赦免了,无须打斗,我要看男孩儿与男孩儿之间斗得如何。
敢斗与宝卷斗起来,其中的优胜者接下来斗猪瘦与羊肥之间的优胜者;再决出优胜者之后,与鱼二、元宝中的优胜者斗;封驭暂时不斗,放在最后再说。”
敢斗等人便应声而起,一时间三队人马打杀起来。宝卷在吃上头不肯落人后头,厮杀之际当然也最为起劲,一个劲泼啦啦逼向敢斗,趁他因雪地过滑意外跌倒的工夫,左手的斧子便拍到他屁股上,一下子得胜了。
猪瘦、羊肥之中的得胜者是猪瘦,两人相距十来步,互相投掷木制拆骨刀。羊肥投中猪瘦的胳膊,猪瘦掷中羊肥的胸膛。
鱼二、元宝先以佩刀格斗,暗中用套索制服对方。鱼二的套索元宝躲过了,元宝的套索鱼二没及时提防,因元宝是趁鱼二劈来佩刀,仰卧倒地一刹那间甩出套索的,正好套住他脖子,略一扯,便叫他倒地称臣。
去尘看得很仔细,心下想道:“不过耳耳,三个优胜者中也就谢宝卷有些蛮力罢了,过个十来日,我必用温侯戟率先战倒他,拔得头筹再说!”
便下令三个正在待命的优胜者道:“宝卷与元宝战,优胜者再与猪瘦决出雌雄来!”
宝卷风风雨雨战元宝,一点不给他喘息时机,免得他甩来套绳。元宝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战到二十几个回合,元宝的佩刀为宝卷的斧子劈为两半,只能徒手空拳与之周旋。他只好上下跳跃,左右躲闪,叫宝卷白白忙碌一阵子。
不过,宝卷坚信能获胜,便得意忘形说:“好元宝,别瞎费劲了,俺迟早能砍着你一斧子,虽说是虚砍,你不曾真死去!”
元宝不肯认输:“你便是安禄山的贼兵,我如何肯饶得过你!”
敢斗在一边喝彩道:“好元宝,有血性!”
宝卷怒了,双斧呼呼,交叉上前喊叫道:“死元宝,你偏要延迟我享用老鹰肉,我岂能饶得过你!”
元宝跌了一下,刚爬起,回头一套索,恰好套住宝卷的右斧,狠命一扯,叫它上了天。宝卷只剩下一把斧子,便左手抡着使。他倒也机灵,虚劈一下,趁元宝又甩出套索,赶紧用右手接着左手扔来的斧子,转眼便轻轻砍着元宝的大腿,叫他哎哟一声跪下地来。
宝卷停下喘息,回头瞪着去尘道:“杨去尘,吃你的肉可真不易!还有两个人要战倒,可我气力不多了哩。”
众人都呐喊着说:“斗下去,不许耍赖!”
宝卷只得弯身拾了掉地的斧子,对秦基业道:“师傅,我若最终获胜,你可要许我明日睡到日头照在屁股上头!”
秦基业道:“许你,若你连续得胜!”
宝卷抖擞精神,舞着双斧杀向猪瘦,一径里虚张声势道:“来来来,我与你再斗三百回合!”
猪瘦却笑道:“无须这么多回合,我一刀投中的你心窝便提前吃鹰肉了,不过叫你吃少些罢了!”
宝卷怒吼道:“不许我吃少你吃多!”
便与他交上了战。猪瘦上下左右,使得拆骨刀如堵墙,宝卷的斧子碰着了便给弹回来。宝卷吃惊道:“猪瘦,你好手段,偏要把我当野猪拆下全副骨头!”
众人哄堂大笑了。猪瘦也笑将起来,道:“这可是王孙说的,并非我真把你当野猪,成心要拆了你的骨头架子!”
而后,便大声喊着投出拆骨刀道:“中你的胫骨!”
果真投中宝卷那部位,幸好刀尖蒙着野猪皮,不曾伤到他。趁他没起身,赶紧拾起拆骨刀道:“这下掷你的左肋骨!”
便飞刀而去,又击中那地方。再次拣刀在手,口中又说:“这下要碰一碰左锁骨与右锁骨交汇点!”说罢便掷刀,果真碰到那两根骨头会合之处。
宝卷恼羞成怒,退后之后复又进攻,两把斧子正好夹住猪瘦的拆骨刀,喝一声:“上天去吧!”
那刀真的飞上天去。猪瘦刚一愣,腿便跪地了,吃惊道:“怎地了,输的倒是俺猪瘦!”
宝卷双板斧架在他肩头道:“吃大肉的是我不是你哩!”
众少年都喝彩,惟独去尘暗中想道:“这个谢宝卷哪来这许多气力,肥肉变成精肉的缘故么?!”
见宝卷又赢了一回,秦基业想到最后一个或许可以战胜他的人选,便轻声谓封驭道:“可拿剑去战倒你表兄,他气力不多了。虽说去尘放过了你,你却不可放过你自己。”
封驭应声而起,掣着雌雄剑,唱喏道:“纵使表兄丧在我手里,也可谓死得其所了。常言说得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赚两个,表兄即便去阴间,也自觉沾得了大便宜了吧!”
宝卷冷笑:“表弟,握好你的雌雄剑,切莫飞上天去,与猪瘦手中的拆骨刀一般。”
封驭舞刀上前,慷慨激昂道:“至少我不会丢失右手上雄剑!”
这话叫其余少年击节叫好。
面对封驭雌剑雄剑轮番进攻,宝卷不似斗猪瘦时那般勇猛了,一隔一架,步子也不那么稳了,可还是寻机用双斧去夹他的双剑。
封驭趁势凶猛劈刺,蓦地又卖个破绽,左手的雌剑故意被宝卷的斧子夹住,右手的雄剑却猛然顶住他心窝:“表兄输了!”
宝卷只好扔掉板斧,垂头丧气道:“走马灯似连战四员大将,表兄能不输么!”
秦基业却道:“宝卷,这话你说差了:真正的好汉,纵使面对十员大将也要砍得他们的脑袋下来,你就战赢了三员大将。”
宝卷道:“师傅,俺目下才习武一个多月嘛;假以时日,我战二十员大将给你看。”
封驭却嚷道:“师傅,其实还是表兄赢了:我是最后一个出场战他的,他少了气力,我并非真赢。”
秦基业说:“去尘,你看呢?”
去尘沉吟一番,心中有数,道:“宝卷最为出色,今日的肉就许他吃得最多!”
宝卷兴高采烈,忙跑来握住去尘的手甩了又甩说:“许多日子不见,你杨去尘怎地也变公道了?!”去尘笑而不答,撕扯下好大的一块肉与他。
晋风则专门分肉与女孩儿吃,气愤说:“哪天我们女孩儿也拿真本事出来,斗倒几个男儿郎!”
丹歌笑着说:“妹妹莫焦躁。不是没斗过,多有成为我们手下败将的!”
解愁笑着说:“只消有秦娥姐姐本事搁在那儿,不就有胜算了?”
秦娥却说:“我不算,我暂时是教师之中的一员。”
“那你,翻雨姐姐,”丹歌说,“你是我们女孩儿中的一员。”
“我也不算了吧。”翻雨说,“用大唐的习俗算赤裸裸,我是你们秦师傅的平辈,要整整长你们一倍,不算是你们姑娘中的一员。”
众姑娘明白她的意思,都哄然大笑起来。
待三只鹞鹰吃得差不多了,秦基业问去尘:“觉着自家选用何种兵器较为得力?”
去尘毫不迟疑:“温侯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