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上三五里地,封驭因脸上飘着冷雪,醒来说话了。他眼睛睁不太开,却探头探脑道:“我还活着么?这是阴曹地府吧?”
前后左右的少年听见了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说他果真还活着。敢斗更是好事,说:“封驭,若不信,狠狠咬一口巴掌,看看痛还是不痛!”
封驭果真咬了一口自家手指,疼痛之下,睁不开的双眼也就睁开了。他顿时啜泣道:“断断还活着,委实可喜可贺!”
“当然活着,”宝卷说,“不然此时此刻你看见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嫡兄长封牧。”
“封驭没见着封牧哩,”封驭说,“不然身在阴曹地府,论起身份来,他也是嫡子,我是庶子,所有人都宠着他,让着他,不当我是他的小弟哩!”
宝卷哄着他道:“别说了,你兄长死了,幸好你还活着,今后表兄多让着点你便是了。”
众少年都笑了,晓得宝卷这话虽是当真说的,可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一路走来,他与封驭总争长论短,总争强好胜,一点不见表兄的表率作用,所以固有的印象一时还难以消弭。
即便是封驭自家也不信,盯着宝卷道:“我宁可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信表兄会处处让着我。”
宝卷未免尴尬道:“信不信由你,让不让由我,事实胜于雄辩嘛。”
封驭笑了:“表兄今番倒怪模怪样起来,表弟真有些不习惯哩。”
蓦地想起昨日的事来了,目光吃力搜寻着所有人,问道:“对了,那个该死的杨去尘呢?!啊呀,总算想起来了:昨日我俩都没吃的,是他差点害死我,假惺惺让我多吃野果,哪晓得那里头有毒嘛!”
宝卷把昨日去尘来告急,众人赶去救他的事都说了说,旋即道:“师傅又驱赶他到山深处去了,他手中只有弓箭佩刀,如今是活是死谁都说不准,故而表弟也算解了气了。”
封驭登时笑着拊掌说:“活该!活该!最好轮到他快死了!”
自昨日以来,解愁一直不怎么吭声,眼下说道:“封驭,去尘跑了许多路说你吃野果中毒了;没他来告急,今日你不一定活着。”
封驭不信道:“那厮会真为了我,跑那么多的路?”
宝卷瞥了一眼解愁,连忙道:“真的,大伙都看见了。所以啊,去尘或多或少算弥补过失了呢。”
秦娥说:“对他来说,已经不易了。”
封驭说:“那也抵不了他的罪孽!”
宝卷睃见解愁垂着脑袋去前头,连忙问封驭道:“表弟,你几日不吃东西,刚从鬼门关转回性命来,肚皮里头一点不觉着空落落么?”
封驭顿时哎哟哟叫了几声,嚷道:“说曹操曹操就饿了哩!”
秦基业、众少年都给他的胡言乱语说笑了。宝卷叫来猪瘦、羊肥道:“昨日剩下的肉给我表弟吃个够。”
猪瘦便从囊橐里取出一大块冻住的肉给封驭说:“梆梆硬,小心别崩了你的门齿。”
封驭拿来便啃,道:“崩了门齿的家伙是我兄长封牧,听说他当时想吃丹歌姐姐的肉哩。”
宝卷一想从前的事就有些难受,不禁看了一眼丹歌,而后拍击封驭脑袋道:“好了,别饶舌了,吃个够,不然表兄帮你一道吃了!”
封驭惊恐捂住那肉道:“不不不,你一吃,就没得我吃了!”
石头村到了,封驭吃了许多肉食,渐渐有了气力。他试着自行跳下马来,刚好撞见也是刚跳马下来的秦基业,登时不好意思了,抓耳挠腮一番道:“师傅,你觉得我这样小小的个子,怎样的军器才使得带劲,也使得好?”
众少年凭此晓得他也决计习武了,都欢呼雀跃了。秦基业笑道:“你个子小,自然比不得宝卷,我看不如也学佩剑吧。”
封驭不服气道:“未免太跟那几个女孩儿一样了!我个头小归小,可说到底还要长高长大,哪能跟女孩儿一般见识!”
丹歌、晋风都气愤了,说:“你封驭真学剑,与我两个大战三百回合试试!”
封驭排手道:“去去去,好男不与女斗!”
“不要紧,你若是嫌剑轻,师傅与猪瘦他们铸一把重些的给你,教你与女孩儿有所区别。”
封驭很满意,笑道:“如此,师傅就是把我当男人看了!师傅放心,一等我身子全然康复了,即刻随你与众人一道日夜习武!”
秦基业道:“不忙,明日起你先试着开弓射箭。至于其余人,还没正式开学已选定的军器,箭术倒大有长进了,学箭上头眼看要告一段落了。”
封驭不禁感慨说说:“杨去尘真不是东西,叫我饱受刺激,从今日起我与他一刀两断了!还是随着师傅好:有吃有玩,可乐可玩,不必整日找吃的,总得担惊受怕!”
秦基业因众少年昨夜都没睡好觉,吩咐猪瘦、羊肥去灶间弄下吃的,其余人一概先去屋子里各自歇息,习武的事午后再说。他特意叫宝卷看管封驭是否歇息下了。
宝卷道:“师傅放心,我断断不让他睁着眼睛哩!”
说毕,使出蛮力,宛如抱小娘子一样强行抱封驭进屋去。封驭舞手蹈脚嚷道:“放我下来,我不是表兄喜欢的美貌小娘子,这么做又何必!”
男女少年都笑着进屋了,只有解愁还在院落里呆着,动辄张望远处,仿佛听见去尘回来了,或者正独自行走在山深处的雪地里,快饿死了。
翻雨和秦娥等人在屋里看见解愁发呆凝睇,朝向大山,隔着窗户指指戳戳,心里都很不安。晋风道:“再这么下去,解愁妹妹自己先垮了,可如何是好!”
丹歌执着秦娥的手道:“妹妹得去叫师傅找去尘回来,不然太迟了!”
秦娥摇头道:“师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晓,再说去尘那厮确实该惩处一下,不然全伙人马众志成城的心都给他搅乱了。”
晋风说:“再怎么着,总须有个人悄悄随着去尘,若有意外,即刻搭救。”
丹歌笑道:“晋风妹妹,你莫不是对去尘旧情难忘,想自家去远远守着他?”
“姐姐莫要错看了:我是为解愁妹妹好,要去也须她去,何必我去。”
秦娥下得榻来:“好吧,我这去说与师傅听!”
晋风拦住她:“还是我去吧,我去师傅反而容易听进耳里去。”
秦娥惊喜:“这倒说对了!”
晋风刚开门解愁便进来了,问:“姐姐去哪儿?”
“找师傅说几句要紧话去。就回来,你先榻上睡着暖暖身子。”
解愁便上榻,与翻雨、秦娥、丹歌并排躺着了。
晋风到得秦基业屋外,正好看见他站在窗前,便道:“恰才解愁妹妹眺望山深处的身影师傅都望见了?”
秦基业颔首道:“望见了,一直在想这事呢。”
“师傅,你寻去尘回来吧,别叫他与封驭一样碰见危险!说到底,他本身并非大权臣杨国忠。”
“当然不是,可积习难改,须得好好惩处下。”
“可若他死了,积习就更没改的余地了,师傅难道不这么觉着?”
秦基业开门,许久端详晋风,似乎头一回另眼看她,最终说:“闺女说得对。”
晋风欣喜道:“其实师傅无须自家去找他回来,可叫解愁妹妹赍着些吃的悄悄随着他,若是有事就救回来,不是惩处与关切并举了?”
“这是你与秦娥几个想到的,还是解愁自家提出的?”
“我与翻雨姐姐、丹歌姐姐和秦娥妹妹想出的,解愁妹妹并不知情。”
秦基业道:“好吧,这就叫解愁带着些吃的,骑马去寻去尘,倘若奄奄一息,立刻给吃的救活;倘若还活着,并且一直在自家想办法找吃的,就叫她远远盯着就是了。其实去尘身上也有不少优点的,比如昨日跑回来告知封驭中毒一事,不然解愁是不会这般舍他不得的。”
晋风风啸啸一般回到屋中,见解愁睁着眼,仍看窗外,便道:“解愁妹妹,师傅要你赶紧带上吃的,骑马去山深处找着去尘,若是奄奄一息便救回来,若是自食其力还活着,你便远远守望他几日!”
解愁应声跳下榻来,惊喜得掉泪。翻雨、秦娥和丹歌一同睁开眼起身,鼓掌道:“好晋风,到底不辱使命!”
解愁抱住晋风道:“姐姐出了大力了!”
“别净说傻话了,去尘还饿在深山里,姐姐赶紧与你一同去猪瘦、羊肥那儿,叫拿吃的给你!”
翻雨不说话,琢磨着什么。秦娥、丹歌商议后,又对丹歌说:“我两个去马厩预先备好马!”
四个女孩儿便一同冲出屋子,害得间壁的男孩儿纷纷醒来,从窗内张望外头问:“怎么了?!”
“要帮什么忙?!”
秦娥嘘了好几声,道:“莫发声,师傅早睡下了,别叫他鞭打你们的屁蛋蛋了!”
解愁在晋风陪同下,从猪瘦、羊肥那拿到不少吃的,而后挎上佩刀,翻身上了秦娥、丹歌挑选出来的马。她高高在上,拱手道:“三位姐姐费心了,俺替去尘王孙先道一声:谢了!”
说毕策马去了。稍后,她回头道:“放心,五郎自会奋力习武的,我这边先替他表态了!”
秦娥、丹歌、晋风三个人直到望不见她的踪影方才回到屋子,叹息说:“去尘好福气,有解愁妹妹这么一个极出色的女孩儿操心!”
“其实是解愁好福气,茫茫尘世,有个人劳她牵挂。”
解愁终于来到封驭昨日吃毒果昏迷的地方,并以此为中心,耐心辐射去搜寻去尘行踪。
四野皆白,一望无际,若是有去尘踪影,是极易发觉的。但没去尘的影儿,有的只是点点移动的禽兽,在大雪封压的山谷中顽强存活。
这么一来,解愁便有些急切了,也愈加觉得冷了,——两个黑昆仑给她的火热食物已冻得坚硬无比。
好在她有沉稳的性格,迅速镇静下来,费心思琢磨去尘究竟会去哪里。她想起寺庙的钟声,估计去尘若是找不到吃的,应该会寻着钟声,找寺庙要吃的去。
去尘执着弓箭寻觅食物许久了,除了难耐的饥饿,还有刺骨的寒冷。他明智一把,暂时放弃射杀大野兽,专门找了处灌木丛,挖了几个小陷阱,想专门捕捉老鼠、野兔吃。
他守株待兔,躲在一块可以遮蔽身子的岩石后头。老鼠、野兔倒是不时闪现,可就是不肯乖乖前往他设置好的陷阱里去,急得他暗暗着急,无意中弄出动静来,结果吓跑了它们。
稍顷,那些小动物又出来了,有一只的脚甚至还踏上陷阱封草,可悬空架着的小树枝没弄好,终究承受住小动物的重量,没掉下去。
去尘怒了,便胡乱张弓射箭,射空了又扑去,当然又扑空了,导致自家的一只脚陷入陷阱去,给弄痛了,便又连声咒骂起秦基业来。
山里的钟声就犹如太阳的影子,来得快,找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