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尘心绪恶劣到极限,忽然去一个丫鬟头上取下一枚尖锐的犀簪来,挨个扎她们雪白的身子,骂道:“没用的东西,十个人都抵不过丹歌一个人!若是宝卷肯的话,明日我便用你们这几个废物去换丹歌来,由她一个人当我的肉屏风!”
丫鬟大的十六七,小的十三四,忍受不住疼痛,可又怵去尘有权有势,光滴着泪水,竭力原样趴着,不敢哼出声来。
去尘越发肆无忌惮了,道:“你等哪个胆敢叫一声疼,挪一下位,我索性都扎瞎了眼珠子!”
最靠近去尘的解愁却瞪着美丽的眼睛说:“扎吧!我的眼珠子瞎了倒也省事多了,至少从今往后不再看得见王孙凶神恶煞的面目了!”
去尘犀簪在手中颤抖着:“解愁,你为何老与我过不去!真不要眼珠子了么!”
解愁泪水哗哗流淌:“不要了,留着作甚!奴家听说当年你爹也是这么对付你娘的,或许也叫她瞎了眼!”
去尘很吃惊道:“怎么,我娘的事你都晓得!”
解愁道:“听说瞎了眼,为如今的宰相大人赶走了!”
去尘疑惑道:“你……你一个下贱的小娘子,如何晓得这些秘密的!可见是胡说哩!”
解愁道:“奴家是听你家一个老女婢说的,当年她就是……”
去尘捂住她的嘴道:“我娘的事我以后自会问你的,目光不必说!”
便对其余丫鬟道:“你等若是把才听说的事说出去,看我不揭了你等的皮!”
说毕,扔了犀簪,哭嚷道:“莫怪俺扎你等白白净净的身子,俺是怕呵,怕就要出大事了呵!”
解愁挨着去尘了,使劲抚他的脸说:“公子怕什么,不妨说出来,说出来便好了。”
去尘登时把头扎入她怀里,道:“我自家都不晓得怕什么呢!只是怕,怕极了!”
真的瑟瑟抖抖了。解愁道:“不错,公子要多留神老窦了。那个老东西一看便不是好货色,如今没了相爷管着,不知要做出甚事!”
去尘怒了,忽又推开她,厉声道:“他总是俺爹派来的,你骂他便是骂俺爹!”
解愁的头撞在窗棂子上,咚地发出一声闷响,便出血了。
去尘吓了,刚要扑向他,耳中便听得窗外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响起一阵又一阵惊心动魄的钟罄声,不由得出立刻惊恐道:“听,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敲钟鸣磬了!莫非出事了!真出事了哩!”
解愁捂住头顶心汩汩冒出的血,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随着钟磬声一阵一阵响过一阵,远远近近的庄民们都劈里啪啦推门出来了,纷纷哭喊起来了;蒙着白色窗户纸的窗外不住有人穿来梭去,脚踏着雪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去尘捉住解愁的胳膊道:“解愁姑娘,你快些起身出去,探听清楚虚实来报与我听!”
解愁赶紧叫道:“众姐妹,穿上衣裳!”
等她们穿毕,便一把排开窗户,劈手抓住一个走过的年老庄民,急切问道:“父老,出啥事了?!”
那庄民老泪纵横说道:“姑娘,不好了,安禄山的大军渡过黄河了,前锋铁骑径朝这边打来了,所到之处,房毁人亡!”
说了使劲挣脱开,转眼跑掉了。
解愁吃惊道:“说来真来了,可见秦师傅一向说得对了!”
去尘痛哭道:“不好了,居然迎头撞上安禄山大军了,可如何是好?!”
解愁望见庄内不再有人,几百步之内看得一览无余:有许许多多的人正在跑向村口的大树之下,老的小的,男的女的。
她再仔细一看,发现庄头大树之下有一个里正模样的人正骑在一匹驽马上,当当敲着钟,鸣着罄。
其余丫鬟早就逃出屋子去了,她不顾头上仍淌着血,给软瘫着的去尘穿上衣裳,推他下榻道:“公子与我赶紧出去,作速放出秦师傅一干人出来,否则你死路一条了!”
去尘跌下炕,爬起,跌撞着朝门外奔,道:“姑娘说得是!”
鼓足勇气与她一道出去了,不料正好遇见晋风披头散发撞入怀来,扯住了手哭道:“去尘公子,你是全伙人的头目,如今叛军打来了,可如何是好!”
去尘一把推到她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晋风在滚了滚好圈,起身哭喊道:“没用的纨绔子弟,居然还做头目呢!”便一头跑掉了。
解愁掖着去尘没跑几步路,便望见窦抱真带着重新露面的刀婴、赤火和另几个手持佩刀的家丁奔跑于前头一条小径上,便道:“不好了!公子见着了:老窦正带着人手去杀秦师傅几个人呢!”
去尘望见了,急得头头转,跌足道:“姑娘,你说如何是好?!”
正说着,一边屋里意外冲出猪瘦、羊肥来,手持着剔骨刀和切割刀,身上血迹斑斑,刚宰杀了一头猪。
去尘如同见着了救星一般,赶紧对两人说:“安禄山打来了,赶紧去救下秦师傅他们!”
猪瘦、羊肥便道:“我俩乐意听公子吩咐!”
四个人便一同跑去了,却远远望见窦抱真等人跑得更快了。猪瘦道:“抄捷径要紧,不然就来不及了!”
羊肥道:“我与猪瘦刚去送过饭,认得道!”
带去尘、解愁拐入一条两边都是大树的小路。
到了关押秦基业等人的屋子跟前,猪瘦、羊肥砍倒了门,解愁、去尘跟着他们,一同冲进去了。
那是庄主家里空着的库房,角角落落分别是秦基业、凉州汉、秦娥、敢斗、丹歌以及宝卷、封驭,都捆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解愁从猪瘦手上夺下刀子,径奔到秦基业跟前,割了绑住他手脚的绳索,抠出堵住他嘴巴的布团,大声道:“师傅想必猜到出事了:安禄山打来了,目下已渡过黄河了!”
秦基业就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叫了一声:“血光之灾终于到来了!”
没顾着再说什么,连忙帮着去尘、猪瘦和羊肥先解开秦娥等少年以及曳落河们,然后当众道:“先莫要慌!人马聚集要紧,不可丢失一个人了!”
去尘哭着过来了,捉住他手道:“师傅莫要怪我,我实在是想……想发号施令,闹着玩罢了!”
秦基业瞪他一眼道:“杨去尘,你的事以后再说!”
刚率领众人要出库房,迎头便撞见窦抱真带着几个家丁到了。
窦抱真见秦基业等人都解救了,大吃一惊,随机应变道:“我来,也要释放师傅与众人呢!没想到去尘、解愁几个倒先到了!好,师傅仍是一干人中的顶梁柱,吩咐如何做吧!”
凉州汉、秦娥等人愤愤不平,要上前捉住他问罪,秦基业却上前挡住了,说:“窦抱真,你赶紧把惊慌中散掉的人马聚集起来!要紧的是晋风等人,若是其余小厮丫鬟已逃走的话,莫要追,追了耗时!”
窦抱真道:“小人明白了。而后呢?!”
秦基业望了望窗户外的庄口,便道:“带着人马到庄头大树底下聚集!”
窦抱真擦拭去满脸的冷汗,说了声是,便带着家丁匆匆去了。
秦娥道:“那是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浓的坏东西,师傅不如喀嚓两声宰了!”秦基业却说:“大敌当前,以后再说!”带着众人冲出去了。
秦基业带着众人,先期去往庄头那棵许多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之下,一路上遇见四散开去逃命的庄户人家,扶老携幼,驱牛赶马,牛马上载着一家一当的什物。
秦基业吩咐手下道:“父老百姓正撤离庄子,你等也四处散开,张望一下是否有自家人跟着走了!若见了,先拦住,叫回来!”众人得令,都散开去了。
秦基业自家跑向一手敲钟一手鸣磬的里正,大声道:“里正丈人,我等是过往宝庄的长安客人,央求你说一说安禄山的贼兵现在何处,你又是从何得到他渡过黄河消息的!”
里正双手并不停下,嘴里大声说道:“我也是刚晓得的,是经过此地的一个官家信使说的!他说安禄山、史思明于本月甲子正式起兵,以奉密诏讨杨国忠的名义反当今天子了!”
秦基业一惊,心想道:“若是众人晓得安禄山是以讨杨国忠的名义打来的,杨去尘不就危在旦夕了!这情形暂时不能叫任何人晓得了,尤其是宝卷、封驭等几个王孙!”
便问里正道:“安禄山手下有几多人马?”
那里正道:“说有足足二十万大军,铁甲前锋所向披靡,官军死是的死,降的降!河北大部、河南北部多有陷落的,一路打到黄河边上的灵昌!抵达黄河边正是昨日,丁亥日!
官军本指望黄河天险能阻挡一下那厮们,可那厮们倒也机灵,趁着天寒地冻,便将许多破船草木扔入河里,河面一夜之间便冻住了。
今日一早,那厮们便率领十万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过得天险来了!”
秦基业问道:“还有其余情形可说一说么?”
“至尊指使安禄山剿破的同罗、奚、契丹、室韦五族的人们都跟随他打来了!”
说毕,停止敲鸣,掩面哭泣一忽儿,拍打驽马道:“在下也是人,说得庄民都晓得了,自家也携着家眷逃命去了吧,免得铁蹄过处,化为齑粉!”
秦基业看着他远去,亲自一手敲钟,一手鸣磬,用的是大槐树粗杈上垂下来的钟椎与磬锤。
且说众人寻求同伙之际,去尘望到晋风惊慌失措跟着庄民而去,便追上,扯着她回来,道:“秦基业、凉州汉等人都脱身出来了!别跑,照旧一同南下去!”
晋风不让他扯,咬他的胳膊道:“你扯谎!你与窦抱真合伙杀了师傅一干人!我不再与你等一道逃命去了,宁愿随同田舍郎往南走!”
去尘便不顾胳膊咬痛了,硬扯着她道:“看大树之下,兀那敲钟人不是师傅却是何人!”
晋风蓦然见着秦基业,哇地哭开了,奔去,扑在他怀里道:“有师傅在,我又能活命了!”
秦基业停钟止磬,拢了拢她散乱的发丝道:“莫哭了,师傅这就带你与众人掉头南下,尽量不碰见安贼的人马。”
四散开去的人都聚拢来了,带回几个小厮丫鬟。去尘带头哭着,还用头撞树,嚷道:“师傅,赶紧走呵,不然就迟了!”
敢斗喃喃自语道:“我家的财富就要化为乌有了,爹娘不知如何了!”
宝卷也哭着道:“可恨那安禄山不是好东西,皇上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还舍得造反!”
封驭哭道:“幸好出来了,不然必定死在长安了哩!”
晋风见众太岁难受,便也难受,哭叫着:“爹,后会无期了呵!”趁势与去尘搂做一团。
绝地到秦基业跟前说:“窦抱真必定带着那几个家丁溜了!那么多要紧东西,丢了就糟了!”
秦基业摇头说:“要出庄子,只此一条路,不怕他不来。”
正说着,窦抱真等几个人来了,驱赶着车马,——远远看去,车马少了不少,只剩下五辆了。待到走近了,众人见他们身上都挂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