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拓拔将军还在帐外等待拜见。”
“夜这么深了,他还是来了。”车里虎低低地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请他进来吧。”
帘子揭开,夹道的是白狼骑的武士,全体百里氏出使的随从也停留在远处,打着金色牡丹花的大旗。
跟着拓拔虹一起进帐的,竟然还有纳亚阿城里几乎所有的贵族和领们,连三位大王汉也在其中,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满是疑惑。
拓拔虹重甲红氅,搭肩悬挂下唐的金色牡丹军徽,配着战刀,恭恭敬敬地跪在帐下:“古赫如今的身体还好么?”
车里虎看了看他:“将军是为了问这个而来么?”
拓拔虹摇头:“炎阳之刃,照亮永夜,说的是伯利青汗的成名神器之一罢?”
车里虎沉默了一下:“是,这些确实是伯利青汗得以统一诸部的两大神器之一。”
“世上又只有一种刀术是永远学不来的,那是随着血脉流传的、只有拥有鹰神之血,且被鹰神选中的继承人才能学会的炎阳之刃——传说中江神乌苏里挥动战刀破开天地的第一次劈斩!”
车里虎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是,炎阳之刃,这是我们索伦部族从不外传的最强刀术。”
“我最初听到这个传说,是不信的,但是当古赫站在大汗面前劈下那一刀的时候,”拓拔虹长叹,“在我眼里,传说生生地变成了事实。”
拓拔虹忽地跪下,磕头在地:“索伦部族的勇敢与坚毅,都在古赫一刀劈下的瞬间尽现,这才是我百里氏所求的。
百里家将拓拔虹,请求以古赫为结盟之宾。”
贵族们的脸上都显出惊诧的神色,这是大家私下都觉得最好的办法,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拓拔虹请他们来是为了这件事。
百里氏竟然真的求取世子为人质了,索伦部族内部的派系之间免去了磨刀砺剑的恶斗。
车里虎背对着大家,静得像一块石头,沉默了很久:“拓拔将军……真的要把我这个无辜的妹妹也带入战场么?”
“拥有鹰神之血的巾帼英雄,又怎么能不上战场呢?
先汗有这样勇敢的后人,难道不期望她能像她的先祖伯利青汗那样驰骋草原么?”
“我本来是想的,不过这个妹妹能呆在我身边,就算她一辈子都是不识人心险恶,又算什么呢?”车里虎悠悠地叹息了一声,“可是她站在我身前挥下那一刀的时候,我忽然现,苏玛已经不是我身边那个小妹妹了……
我想护她,可是护不住了。”
那一刀,震天撼地,不光是狼汗被一分为二,那是真正的神力得到了解放,那一刀几乎要把她面前方圆百里之内的整个地面都给割裂成完整的两半…以至于车里虎事后都有些发怵,下令众人严密封锁消息,不要让人知道苏玛的秘密。
“请大汗批准百里氏钦差的请求。”留里出克第一个跪了下去。
“请大汗准百里氏钦差的请求。”所有贵族也都跪了下去。
偌大的金帐里面黑压压地跪满了人,只有车里虎独自站着,放眼望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忽然间,金帐里面显得那么空旷和寂静。
车里虎沉默着,他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大汗…大汗…”他心里轻轻地说,“这个位置,坐着真是寂寞啊!”
“我已经下了决心,你们不必劝什么,等着我的消息。”车里虎穿过跪下的人群走出了金帐,头也不回。
……
“他……他简直是一头猪!”老头子跳着脚大吼。
“老师!老师!你在说什么呢?”阿摩稚急得想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够不着,急得直跳脚。
“我在说大汗纯粹是头不用脑子的猪!”老头子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他怎么能这么做?他知道去关内要跨过九边重镇么?还有多少大山和大河?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姑娘怎么能走那么远?那是苏玛啊,她的身体,恐怕还没有走到陕西榆林城去就撑不住了!
有哪个阿浑会亲手把妹妹送到死地去?只有那个不动脑子的猪大汗!我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是一头猪的!”
阿摩稚苦着脸:“大汗已经下令,现在就算骑着快马,也追不回这道令了。
贵族们都赞成这个决定,几个大王汉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进帐拜见,要准备安排南行的礼节了。”
“对!对啊!”老头子喷着满嘴的酒气,“是猪的可不只他一个,跟剩下那几头乌吉延的老猪比起来,车里虎那头猪还算有脑子了!”
他在帐篷里急匆匆地四处转悠着,最后从床下摸出那根粗大的马棒,掀开帐篷帘子就要冲出去。
“老师!”阿摩稚死死扯住了他的后襟,“你想去哪里呢?”
老头子呆呆地站在哪里,许久也不吭声。
马棒从他手里落下来,砸到了阿摩稚的脚面上,阿摩稚抱着脚蹦跳的时候,老头子黯然地转身回到了坐床上。
他仰着脖子灌下了一口酒,忽然像是老了很多:“是啊,我去哪里呢?”
不远处的帐篷里,格黎深深吸了口气。
他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大合萨的醉骂声,他没想到这个总是躲事的老头子会那么愤怒。
“古赫,大汗今天早晨下令,应拓拔虹将军的请求,作为我部的代表,请古赫作为亲好的特使,出使下唐,由留里大将军亲自护送,格黎会准备出行的仪仗。
格黎会一直送你到山海关内。这是我们索伦部族百年的大好事,大汗说了,请不必挂念家里。”
少女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听两位将军的,什么时候出发?”
“四天后。”
“四天……我想去看看阿妈,可以么?”
“当然可以,大汗说了,这次远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几天,古赫请好好保重身体,在看纳亚阿城一眼。”
“至少,有一个地方我必须要去。”苏玛看向远方。
……
苏玛站在乌苏里山山脊的尽头,默默地看着那个泉口,汩汩的清流从漆黑的洞口里流淌出来。
“老爷爷……我要走啦!我不能再回去看你了!”他她对着洞口喊了一声,她很想再去看看那个黑洞洞的出口,那是她爬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的“试炼之地”。
也是在这里,她获取了强大的力量,但也因此失去了自由。
血脉当中的神力被激活,她现在感觉身体没有以前那么虚弱了,但是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比平常人都要慢上一线。
她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意志引着他出来的,也许是因为那个老人的眼神,映射出神鹰一般的悲鸣。
忽然,有个人影投在了她身上。
“是甄哥哥吗?你在那边等我就好了。”她转过身。
但甄应辂并不在那里,站在洞口的人沉默地看着他,铁铠重刀,眉目像是利刃。
“你是来跟他道别的?”车里虎低声问。
苏玛犹豫了一下,知道无法再隐瞒,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阿浑呢?你说记不得了,是故意要为他隐瞒?”
“他说要是阿浑知道我见过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你相信他?”
苏玛犹豫了一下,微微地点头。
“你相信他……”车里虎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是苦涩,“你相信他,会来跟他道别……是他待你很好,而阿浑待你不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