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座金帐前,即使是拥有几万户奴隶的索伦大贵族,也不能不油然而生敬畏。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脚下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索伦人从林木中起家,山野林居才是索伦人最好的居所。
所以居住在竹木和羊毡搭成的帐篷里。
作为索伦的日逐汗,车里虎现在所居住的白金大帐比普通帐篷大了数十倍,制作这顶大帐的时候,曾经用去两千张整皮,外表涂着金箔,天晴的日子远在数里外就能看见金光。
“几位大贵族和将军们在金帐里议事,日逐汗令我们几个等在外面,但是只要大合萨一来,就请立即进帐。”他侧身为大合萨掀开帘子。
踏进帐篷的瞬间,大合萨愣了一下,本该正在议事的帐篷里却静得出奇。
金帐从里面看去远比漆金的外表更加奢华,顶上装饰着成匹的金色绸缎,围绕帐篷的是长三十丈的一幅生丝织锦,描绘着索伦诸部最有名的故事《伯利青汗征战天下》。
此时向西的毛毡掀开了一扇,阳光照得帐篷里暖洋洋的。
为除腥膻,金质的螭兽炉里飘着袅袅的香烟,阳光在烟雾中变幻莫测。
车里虎此刻端坐在香烟中的貂皮坐床上,像是罩着一个纱笼,面目看不清楚。
四位大贵族和掌握兵权的将军们静悄悄地站着,分坐了两边。
萨乌节等各部贵族代表一致坐在左侧的垫子上,眼睛一排瞅着左边,将军们站在右侧,斜斜看着右边。
两群人就这么僵持着,金帐里似乎绷紧了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倒是跟将军们站在一起的甄应辂,看见格凝苏玛等人进来了,远远地就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大合萨则是既没站左边,也没站右边,跑到金帐角落里掀开的毛毡下站着,暖洋洋地晒着太阳,打了一个哈欠。
话说回来,到了八月份,关内的气候反而要比七月份时凉爽许多,毕竟这段时间,众人经历的神异现象实在太多了,比如某个从关内来到这里的巴图鲁,日行万里来去如飞…
左边右边,就是众位老牌贵族,四大王汉和军功贵族们的代表,大合萨虽然好酒,却从来没有因为喝醉而站错了队。
“大合萨可是来晚了,大家如今争的是我那几位兄长及其部众剩下的女人和孩子怎么处置。
我的部众想把他们送到北方去开荒,将军们要把他们安置在纳亚阿城附近,大合萨可有什么看法?”车里虎淡定的声音从烟雾里透了出来。
“这件事伟大的江神乌苏里并没有开示给我,还是由日逐汗和贵族们一起决定吧。”大合萨的回答干净利索。
“大合萨倒是一如往日,逃得最快啊。”车里虎的声音当中多了几分严肃,带着几分嘲弄。
这时候,几位王汉忍不住了,起身上前:“都已经说了,曾经犯上作乱的叛贼,用作奴隶也不配!昨天他们可以叛离我部而去,今日就能再叛离我们…不杀已经是宽仁,都送去北方开荒,有什么不可以?”
“那为什么可以呢?”格黎站在右边,冷冷地反问,诸位王汉在北方有耕地,有草场,所以要送人去北方开荒,这次足足擒获了七万家眷,就为了诸位几片地要送去开荒,会死多少人呢?”
“我在北方的家奴都不只这七万,我会在意这七万人?”几个旧贵族代表看也不看格黎一眼,“我要送这些叛贼的家眷去开荒,不过是惩罚这些叛离我部的贱种!”
“就算罚做苦工,都罚在恩鲁王汉的牧场,也没有先例。”
说话的将军和王汉们比肩站着,是目前资历最老的索伦鲁埃尔巴哈出的弟弟巴特玛,巴哈出现在年纪大了,病痛也多了,不方便出席大会,就让巴特玛代为出席,巴特玛也掌握了一帐的骑兵。
巴特玛矮小瘦削,肤色真的像是铁的,年纪不算很大,却像个风霜里衰老的索伦牧民,一身铁甲不贴身,走路晃得当当啷啷的响。
他言辞很不流利,每一句话都要想很久才能说出来,但是受过巴哈出恩惠的索伦部帅也不细想,立刻跟着点头。
“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他点着头,就看见对面三位王汉的目光投射过来,仿佛刀子在他脸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就平均分给各家!”四王汉茶必隆站起来大声说,“我该得的一部,送给哥哥去北方开荒!”
“几位王汉在此次危急关头,没有出一兵一卒,现在却要来分奴隶,”格黎还是冷冷的语气,“祖宗也没有这种规矩。”
二王汉扈尔康瞪着眼睛猛地站起来,一脚踢飞了坐垫:“纳日格黎!你这个奴隶崽子,当年不是我收留你,你能有今天?现在你长本事了?敢爬到我们索伦本部的头上来撒尿啦,这个帐篷里你有什么身份说话?”
“我说的都是伯利青汗的规矩!”格黎毫不退避,“这些规矩,本就该比我这个奴隶崽子清楚!”
“好了!到此为止吧。”车里虎的声音从烟雾中传出。
车里虎的声音不高,却震散了喧哗,人们愣了一下,一齐拜了下去。帐篷里一片肃静,静得令人有些不安。
“都起来吧。”车里虎从坐床上起身,缓步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他拍了拍桌上那只朱漆木匣,并没有立即说话。
沉默中带着令众人恐惧的压力,尊贵的王汉和将军们也屏着气不敢大声呼吸。
车里虎伸手掀开了木匣的盖子。
里边是一封旧日年间的敕书。
敕书,是历代王朝用来册封藩属国的凭证,相当于“官方认证”。
“这东西,是阿尔哈巴图鲁从纳亚阿城搜出来的,它揭开了一个尘封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足以让诸位闭嘴。”
帐篷里的人都有些不安,车里虎自从掌权以后,性格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谁也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好都低着头,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