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遂随着从骠侯一道进入他的新宴会厅。罗衣和青黄各异的绶带同庭中沃若的黄叶俱在空中飘着,在一群男式的常服当中,两件轻暖的曲裾显得相当突出。虽然乐正绫和天依只是乖乖地跟在从骠侯身后,随他进入厅堂,但是两人一直感觉身上聚焦有许多目光。这让天依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个宴会堂从外观上看同洛阳的宴会堂没有很大的区别,除了厅堂的进深加多了一些以外。天依并不是在走进室内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点的,她光看厅堂的屋脊,便能知道它的进深了。这个正堂同洛阳赵府的比起来,正面的开间是一样多的,并且柱间距并没有明显地增加。说明两间厅堂的面阔差不多。而赵府正堂的正脊原先占了面阔的二分之一左右,这里的新大堂则是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比起洛阳更为短,说明正堂的进深,侧面的开间确实增加了。
天依还不知道这么大进深的殿堂,照明情况能够如何。不过等到半年之后,她就知道了。等众人都走进了那间大堂,堂内瞬间就被明亮的烛火所包围。从骠侯不愧是从骠侯,在公元前就能够如此大规模地在公共空间使用灯火照明,恐怕此景除了皇宫以外,只有不多的地方能够见到。
“真是亮如白昼!”有官僚赞叹道,“君侯用如此多的灯烛为晚宴增光添彩,令人目眩。”
“诸君都是嘉宾,老夫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赵破奴冲他笑了笑,随后轻声问天依和乐正绫:
“你们所在的海国,倘若你们接触过你们的王侯的话,他们夜间可有如此亮的灯”
“仆不知。不过仆夜间多伏案劳动,有时到接近子时才上路回家,没有充足的光肯定是不行的。仆那边还有许多人,竟夜在街上娱乐。对他们来说,城市是没有夜晚的。”
乐正绫这样委婉地向他说了海国的夜间照明是多么普及,灯光亮度几何。赵破奴听了她的这番描述,便已知道了海国夜间照明的发展情况。
“以什么照明”
“电。”
赵破奴叹了一口气:“好吧。”
众人在仆人的指引下次第就座。洛绫两人作为公乘夫人,在赴宴者当中身份并不起眼。不过她们还是被安排到了和从骠侯距离较近的位置上。或许这是由于她们会是未来这座府邸的居民之一,或者她们在长安的位置实在特殊。
“大概还有十日,新左内史就能到长安了。”在仆人奴婢们上了酒菜,宾客们都已坐定以后,赵破奴坐下来,向人们宣布,“到时候,老夫的爱女,以及三个息子也会入这关来。到时候,这府里人就多了。本侯有意想让息子们有所长、有所学,希望各位多加提携。”
说着,他举起酒盏。在场的内史官员连忙也各举起杯来,向从骠侯保证他们会向使君的儿子提供方便。天依和阿绫本来就是从骠侯府中的人,不需要考虑这件事,她们只要随着大流将杯中的甜酒一饮而尽便可。
天依是半个月没有喝过酒了。她在草原上的军马场做测量的时候,光喝的是奶。而在其他县邑,为了筹备次日的工作,她也只能光喝水。今天好不容易是闲下来了,面对着眼前闪闪泛光的良物,她得将其毫不留情地痛饮而尽,才对得起酒工辛苦酿出来的佳醪。
一股温流下肚。就着这个口感,她想起的是在海国——不,现代——的时候,自己曾经喝过的一种鸡尾酒原料,品牌是rio。那种酒的度数不高,不超过五度,比青岛原浆度数还低,口感也颇像碳酸饮料。在各种酒精饮料当中,天依最喜欢喝近似于这种口味的,而不喜欢白酒。尤其是到了汉代,本来就无什么饮料可饮了,就只能去从各种酒中求得自己喜欢的味道。所幸汉代还未掌握蒸馏的工艺,成功蒸馏出高度白酒。要不然一场宴会开下来,恐怕是人人桀纣了。
在这个时代醉酒也将冒一定的风险——当然,在后世也不一定无风险。如果有人酒后失言,冲撞了皇帝或者其他名臣,恐怕后果会比在电视台丢工作更严重一些。在西晋八王之乱前,贾南风执政构陷太子的时候,就以皇帝的命令给他赐了三斗酒。上命难违,太子喝完了酒,宫女就拿来一张文书,让醉醺醺的太子将上面的内容誊抄下来。宫女回宫以后,这份太子亲笔的反书便在朝堂上被作为了太子谋逆的证据。
还好天依和乐正绫作为两个女辈,目前不需要担心遇到这个问题。应该也没有人会构陷她们,除了她们自己自愿“谋反”以外。
经过一年的锻炼,天依的酒量差不多能够超过汉地的大多数人。应付这种低度甜酒,她能够使自己多杯不醉,并且就算宴会最后大家喝得醉醺醺的,她也能保持清醒的状态。有人若要写笔记记载这个时代好酒善酒的女性,洛公乘夫人应该会是其中一员。
在这杯酒饮完之后,气氛正式预热了起来。从骠侯新居的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一些小菜被人们端上来,都是几样碟,里面装着各式的水果、白水煮过的时蔬,一会等硬菜上了,可以把这些蔬菜蘸到肉汤或者酱酢里吃,就跟现代的火锅一样。
在众多陪衬的小菜中也有一碟肉糜。这肉糜昭示了元狩二年的成果——夏季以后商路大流通,不断地有来自西域的调味料传入。和去年在赵司马府上参与过的宴会相比,这里的肉糜肯定使用了葱蒜调味,尝起来毫无腥气。中国人的口味正在汉代初步地成长起来——虽然距离这些作物普及到民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天依举起其中的一只山楂就往嘴里送,大嚼起来。秋天山楂下了,吃它适合开胃。去年大概也是相同的时候,她和晏柔试制了冰糖葫芦给赵小姐吃,用的材料就是山楂和饧。这个举动受了坐在她右边的一位青年大夫的关注。看起来参与宴会的人们在习惯上并不会将水果放在餐前吃,而是吃饱喝足以后作为甜点。
这位大夫在进行宴会的时候,不停把握时机用余光瞟视这位公乘夫人。夏日以来,赵使君的女婿写的赋文就传遍了自己工作和起居的地方,并且经过充分的讨论,大家把猜测的对象定在了今年刚好随从骠侯西来的洛姓海国女子上。
莫公子在文里并没有提到这个绝域的少女是某个公乘的夫人。他一开始是在从骠侯的宴会上见到她的,但是那会她还是个刚从海上漂泊过来的女奴。蒙了从骠侯赏识和莫公子搭救,她才摆脱奴隶的身份。但是现在她入关以后却成了某个公乘的夫人,而且那个公乘还已经死了。这半年中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又或许是公乘夫人这个称号有点猫腻
和左内史公子赋中的人物比起来,这个被称为公乘寡的夫人并没有章句描写的那样具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仙气。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一开始做一个女奴,怎么会有仙气呢恐怕能将身上的奴气退掉就不错了。结合骠骑将军的通书什今年的活动来看,她应该也不会多仙。她们参与了河西之战,对匈奴地区的两次调查,不久前还刚从关中西部调查日影归返。这都是一些使者、派员做的事,而非闺中之人所为。按他所学的理论来理解,女性只要一动起来,同男人长期待在一块,行为就偏阳,内秀自然就无什么孑遗了。
不过,既然她在赋中抛弃了莫公子,现在又处于寡居的阶段,又不避讳同男子见面,身上又有诸多技巧,或许关内的大夫们可以横插一刀,将她控有在手,做一名外妇。就是不知道在场的哪位官员会在宴会结束后悄悄地站出来。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