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怀真本以为,这些传言,仅仅是空穴来风。
之所以两家关系,如此紧绷,完全是段清风这个小人一手导致。
段颖再怎么样,也会念及旧情,念及自己当年和青青的关系,现在看来,段氏背后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直都是段颖。
刚才,段颖强势发声,那强硬的态度,还以为是,因为自家父亲受伤,故此气愤上头,故此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哎。”吴怀真叹气,本以为活得久,见惯了大风大浪,沉沉浮浮,看的东西多,也看的透彻。
如今想想,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看不穿人性。
看不穿,这些美好皮囊包裹下的内心,究竟是如何的肮脏,不忍直视。
故人有句话说得好,这个世道,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现在看来,当真是一针见血!!!
“我还是崇尚一个道理,你不仁,我不义。”
“过往的交情再好,终归是过往,没有太多深究的意义,你只要有一次,对我不仁不义,那就只能对不起了。”
沈卓笑眯眯的说道,从吴怀真的角度看过去,这种话,说的何等坦荡,何等自然。
只是,细细琢磨,这样的人生信条,未必所有人都能做到。
“你杀过人?!”吴怀真一边推动轮椅一边沉默良久,突然岔开话题,有点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沈卓下意识挑起眉梢,半开玩笑半正经道,“确实。”
何止杀过人?
过往戎马生涯,他杀的人,以几十万累计,这还是只是粗略预估。
这个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杀人的数量,能盖的过他北天王沈卓,否则,怎么会被外界,腹诽为‘小人屠’?
他是活着的阎罗,于这点,沈卓从来就不否认!!!
吴怀真有点好奇,故此多问了一嘴,“第一次杀,杀人,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沈卓。
沈卓从未想过,吴怀真竟然会有此一问,过往生涯,也从未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这很重要?”沈卓笑问。
吴怀真摇摇头,“只是奇思妙想,所以,多问了一嘴。”
“我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猜测,你的军人生涯,一定非凡,一定很精彩。”
毕竟,韩综这种军务处的大佬,都对沈卓充满敬意,换言之,这个人,在军中,必然身居高位!!!
沈卓抬头,目光炯炯有神。
今天日头不错,艳阳高高悬挂,湛湛蓝天,万里无云。
从班师回朝那天算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去北疆走走看看了。
那里承载了他戎马时代的所有回忆,那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对沈卓有着特殊的意义。
时光回溯到两年前。
沈卓应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毅然决然离开军营,离开那个注定了是毕生最热爱的地方?!
若不是吴怀真偶然提及,他都快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军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沈卓挥挥手,语气呢喃,神色难掩落寞。
五指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于一个军人而言,最残忍的莫过于,再也站不起来!!!
吴怀真欲言又止。
这些天,沈卓带给他的惊喜越多,他越想透彻的了解这个年轻人。
他总能清晰的捕捉到,沈卓的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
“我曾经,曾经也有个……”吴怀真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堪堪开口,如鲠在喉,声音都随之沙哑。
沈卓没有打断吴怀真,静等下文。
吴怀真长叹一口气,摇头可惜道,“我有个外孙,如果不出意外,差不多和你一样的年纪。”
沈卓睫毛颤抖,心里微微触动。
“哎。”吴怀真心里叹气,那孩子命苦,生下来就有重病,断断续续救了多年,也没见好转。
后来,失了母亲,自己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狠心的赶出家门,然后寻求机会,试图彻底弄死他。
“这些年,你都没见过他?”沈卓故作好奇的听着老爷子说出这些陈年过往,顺带的明知故问道。
其实,老爷子交代的信息,和自己这边的高度吻合。
当年,他随着姑姑,历经千辛万苦一起逃到了杭城,为了不引人注意,二人的都选择了隐姓埋名。
老爷子印象里的姑姑,也就是沈菀,早已改了名!!!
中途吴老爷子有且仅有出手过一次,自那之后,便彻底和杭城这边的他们,断了现有联系。
久而久之。
一方面确实联系不上了,再者,沈雕寺在帝京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高频率联系,很容易露出破绽。
退一万步讲,吴怀真哪怕,后面想找,也没办法找到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断的一干二净,彻彻底底。
“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他还活着,有朝一日肯定会来找我的。”
“可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还是没等到。”
从生下来那天起,就饱受重病折磨,加之家庭出现重大变故,于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心理冲击无异于毁天灭地。
有些东西。
吴怀真即便不承认,但这么久过去,执念也该消逝了。
再者,人终归有一死,无外乎死的方式不同,死的年纪不同,那孩子,大概很久很久之前,就没了吧?
“哎。”吴怀真将沈卓推到一处花园,然后坐在旁边的石登上,双手搭着膝盖,一脸的落寞。
幸福的人千篇一律,不幸的人各不相同。
也怪自己当初太谨慎,太瞻前顾后,若是稍微盯紧一点,手脚放开一点,也不至于断了线索。
“是我,没保护好他。”
毕竟,是自己小女儿,唯一的亲生骨肉。
吴怀真这份自责和愧疚,藏在心里,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找不到,不代表就一定死了,说不好,正在某个地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这辈子虽然没什么大成就,可平平淡淡渡过一生,也是一种圆满。”
“何况……”
那个她,若是在天有灵,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远离名利之争,远离尔虞我诈。
一辈子无风无浪,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然后,一生落幕!!!
“这话确实在理。”吴怀真哈哈大笑,只是嘴角的笑容,过于牵强,过于敷衍。
言罢,吴怀真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故意高高的抬起右手,将绑在手腕上的挂件,露了出来。
“这是外孙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哈哈哈,跟在身边好多年了。”吴怀真这一刻,是真的开心的笑了。
沈卓歪过脑袋,明知故问道,“应该没少打理吧?”
“是啊。”吴怀真点头,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若是不好好打理,好好照看着,红绳早就断了。
沈卓突然探过脑袋,“好像有点松,我给你重新系。”
吴怀真挂在脸上的笑容,于一瞬间凝滞,看模样有点拘谨,有点不适应,更多的是,出乎预料。
怎么好端端的,沈卓竟然会有这样的提议?
不等吴怀真拒绝,沈卓已经伸来自己的双手,先是解开绳子,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手法,果断系上了绳子,速度非常的快,几秒钟而已。
但这几秒钟,于吴怀真而言,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冲击。
他瞪大眼睛,沉默几秒,瞳孔像是一瞬间,蓦的炸开,逼出两道犀利的锋芒。
沈卓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揉了揉双手,然后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似乎在故意避开老爷子的视线。
然后佯装着无所事事,静静看着蓝蓝的天空,嘴里嘀咕了句,今天的天气是真不错,暖洋洋的!!!
吴怀真怔怔的看着沈卓,一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可关乎某些事情的细节,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
刻骨铭心!!!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家外孙送自己礼物,纯手工制作的,放在市面上都不值钱,但,之于吴怀真而言,意义非凡。
当时,他全场观望,故此,非常好奇外孙系绳的手法,因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奇怪手法。
‘小家伙,你是怎么系的?挺有意思的,教教外公好不好?’
‘是妈妈教我的,不教,你学不会。’
‘小家伙,敢瞧不起你爷爷?’
‘哈哈,你猜。’
再之后,过去很久很久,吴怀真尝试着通过记忆里的细节,用相同的手法,系绳,发现果真不会。
那……,好像是自家小女儿,折腾出来的全新手法。
既然如此,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你,你这……”吴怀真反应过来,怔怔的望着沈卓的侧脸。
从这个年轻孩子,不请自来,然后通过这几天的接触。
吴怀真开始慢慢回顾细节。
有人瞧不起,呵斥乃至羞辱他这个老骨头,这家伙,就动手揍了对方一顿。
有人过往多年,肆意朝自己过世的女儿泼脏水,这家伙,也用自己的方式,狠狠的教训了,后者一顿。
这一幕幕……
太明显了,明显到不用再去证明什么。
“是不是风太大?”沈卓忽然问了一句。
吴怀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情绪失控,差一点就老泪纵横,关键,自己还不知道洋相尽出。
“是的,这好端端的天,怎么又起风了呐?”吴怀真别过脸,迅速擦去眼角的痕迹。
等转过头来,又是一副笑脸迎迎的模样。
沈卓耸了耸肩膀,打趣道,“既然风太大,我们换个地方走走。”
吴怀真站起身,双手握着轮椅手柄,才迈开一步,心里忽然有点酸楚。
他敢肯定,这孩子,就是自己名副其实的外孙,绝对不会弄错。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不急着相认,就不得而知了。
哪怕双方此时此刻,就差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了,沈卓为什么,还是不肯开诚布公,主动相认。
吴怀真并不着急,只不过,在彻底知晓沈卓和自己的关系之后,以前不怎么关注,顶多产生一些可惜感情的他,开始辛酸无比。
这孩子,终归没有逃过命运的魔爪。
年纪轻轻,竟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足三十岁的大好年华,就沦落至此,以后,还继续这样吗?
这对于沈卓个人而言,未免太残忍,太残忍了!!!
“我没什么大碍,能开开心心活着,就是最大的愿望了。”沈卓微微眯起眼,终于是起风了。
“辛苦了你了。”吴怀真小声的在沈卓的耳边嘀咕。
“她小时候很喜欢腊梅,跟我提过许多次,说家乡的某个地方,开着满山遍野的梅花。”
“风一吹,连天空都是香的。”
沈卓呢喃自语,老爷子轻轻嗯了声,推着沈卓,一路向前走去。
此时的南岭市。
段氏大院。
段郎原本因为段颖的贸然行动,大动肝火。
毕竟,这个节骨眼,很明显的风头不对劲。
吴家居住的那位神秘年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隐患,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人,韩综。
这位来自帝京军务处的大佬,无论姓名,履职,都是有据可查的。
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在南岭市暂住,风波折腾的越大,越会让人心生反感,若是被盯上,那就遭了。
只不过,突如其来的一条消息,让段郎喜出望外。
这批来头不小,身份显赫的队伍,竟然毫无征兆的走了,而且,从留下的信息来看,似乎在找什么人,不过因为消息有误,来错了地方?!
现在,已经登上了重返帝京的公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段郎双手拍拳,惊喜万分,没了这么一尊让人忌惮的大佛,接下来,在南岭市办事,就轻松的太多太多了。
这算不算,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