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原有的程度上，又加重了至少三倍。

阿刁，曹英形影不离，几乎日日夜夜陪在身边，但他依旧没有醒来，面色苍白，呼吸时有时无，哪怕是心跳，都弱了不少。

他就像，迎着命运的齿轮，最终走向死亡之路的老者。

沈卓以前说过，悲欢离合，本就是人世间的常态，由生到死，向死而生，都是命运挣脱不开的枷锁。

与其徒劳无功，苦苦挣扎，让自己活的越来越痛苦，不如坦荡一点，潇洒一点，堂堂正正的直面死亡！

他看得开，一贯看得开。

毕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见到的生死，比正常人要多的多。

小十年，基本都在和死亡，鲜血打交道。

习以为常了，也释然了！

可……

真的到了这一天，这一刻。

原来，看似顶天立地，无所畏惧，乃至天不怕地不怕的北天王沈卓，于人世间，还是有着执念。

他有遗憾，有不甘，有深埋于心，嘴上说着看开了放下了，但关键时刻，总会不由自主暴露出来的执念！！！

这份执念……

让他在长达三天三夜的昏迷里，不断的提及着一个名字，一次又一次的呢喃，一遍又一遍，重温那个，温暖了自己一整个少年时代，乃至影响半生的文静名字。

你这辈子，爱过一个人吗？

他爱过啊！

有多爱？

从那一天班师回朝，从那一天重返故乡杭城，沈卓便不再主动提及，那个在生命里，至关重要的她！

不是忘了，不是不爱了。

是他不敢了！

站在世人的角度，他这辈子最风光，最骄傲，也注定这辈子，最难忘的，应该是荣光加身，成为北天王的那一刻。

光芒万丈。

他的名，他北天王沈卓五个字，于一天之间，再次传遍千家万户，无数人顶礼膜拜，也有无数人与有荣焉！！！

然而。

站在沈卓的个人立场，从来都不是。

一直都不是。

实际上，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经历了，让他沈卓，让他沈少卿，这辈子最风光，最开心，也最难忘的那一刻。

起于少年阶段。

确实很久很久了，久到沈卓每次不自觉的想起，心里，都装满了甜意，回味无穷。

那年，他在夕阳下奔跑，绕着学校的外侧，一直奔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路途中，有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力。

沈卓尚未发育，小姑娘明显比自己小，但女性的优势，让她当时的个头，竟然与自己齐平。

每次他都在。

每次，她都围绕着跑场，独自散步，有时候会捧着课本，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出神的阅读着。

夕阳拉出两个人斜斜的身影，并无交集。

沈卓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也不清楚，沈卓是何许人也。

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活着，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仅仅是一个勉强见过，但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只不过，有一天，沈卓无意看到，容颜青涩，稚嫩，看起来就应该是个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原来也有烦恼，也有伤心事。

原来，无论大人小孩，人生中，总会有不大不小，难过的槛。

她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迷，步伐明显慢了许多，路上遇到碍眼的石子，还会气呼呼的踢上一觉。

可可爱爱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惹人关注。

最终，越想越难过的她，找了个自以为无人的角落，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断断续续，哭的稀里哗啦，哭的……

沈卓全程目睹。

最后的最后，是沈卓主动开口了，很平常，也很平淡的一次交流。

‘我叫纳兰素容，你可以叫我素容！’

‘我叫沈少卿。’

那一天，夕阳西下，天地之间有彩虹，柔柔光线落在她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可爱的小女生的名字。

沈卓中途还感慨，纳兰，好有诗意的一个姓氏。

她有样学样，歪着小脑袋，一边眨动自己的大眼睛，一边跟着故作感慨道，少卿？同样富有诗意的名字！

沈卓这辈子，见过无数女生的眼睛，有的纯澈，有的魅惑，有的像是充满了故事，有的风情万种。

唯独素容的眼睛，最让他无法忘怀。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犹记得，素容跟自己说过，其实很早很早之前，自己就在偷偷摸摸关注沈卓了，只是碍于双方没有合适的理由认识……

另外还提过，她第一次正面，与沈卓接触，便看出来，沈卓喜欢他，因为他的眼睛不会骗人！！！

按照素容理解，所谓的一见钟情，往往都是见色起意，沈卓那时候搭讪自己，肯定不怀好意着呐！！！

一贯好面，自尊心强于普通人的沈少卿沈先生，自然不会承认！！！

这之后，一来二去双方渐渐熟络起来。

那时候的沈卓，过的很辛苦，也很小心，素容是他生活里的一抹光！

哪怕背井离乡，好不容易生活步入正轨，于那个阶段的沈卓而言，虽然在慢慢的结交一些新的朋友，新的人，但内心，终归是孤独的。

孤独且害怕着。

即便自己离开杭城，北上参军，他也从未告诉过纳兰素容，自己的家在国都帝京，父亲杀害了母亲，还想扼杀了自己。

于沈卓而言，这辈子最铭记于心，难以忘怀的，还是认识素容的那天。

即便他来年他日，霸业登顶，权势滔天，这小半生，让他无比满足的一刻，还是与素容有关！！！

若是有的选择，他可以放弃一切，只留素容在身边！！！

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啊，有些东西，失去一次，只有那么一次，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如果，如果可以，他大概很希望，自己这一睡，就不要醒来了！！！

邓州停雪的第四日，沈卓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而这位手握权柄，半年前还风光无限的当世王者，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一举一动都注定影响甚大。

站在某一批群体的立场，哪怕他们现阶段没能力，彻底的送沈卓下黄泉。

但，光是静静等待，慢慢熬着，也能熬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常言道，世界上没有透风的墙。

距离邓州市最远的帝京，反而是最快的拿到了第一手的消息，并且是最准确的消息。

一时间，不少人跟着兴奋起来！！！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尘埃落定了吗？

韩忠，李文渊，苏仪等等，均是得知了最新的消息，大抵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两天，苏仪的身体，有点不舒服。

往常阶段，吃过早餐，会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一小会儿，然后抽个空，补足精神头，下午看书写字，继续遛弯。

一来二去，一天的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这几日，苏仪连准时吃早餐的心情都没有。

苏家的整体氛围，因为老爷子的反常动作，像是无形之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少人深切的感受到，一股很浓的不自在感。

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生怕这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无论外界，还是苏家本族的族人，都清楚，老爷子历经三朝，能够活到现在这一把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算高寿！！！

只不过……

这人命有时尽。

岁月最残忍的地方在于，从不给任何人，多活一秒的权利，要你三更死，绝不容你到五更天。

老爷子身体不舒服是小事，怕就怕，真的到了知命之年，指不定，某个平平淡淡，稀疏寻常的清晨，苏仪就睡过去了。

都说生老病死是常态，何况苏仪这么大年纪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高寿，真要走了，也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可……

今天。

老爷子依旧没有吃早餐，管家端进去，备好的丰盛早餐，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一口没动。

不过，临时吩咐了苏知鸢，过去陪他说说话。

苏知鸢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迅速来到了老爷子临时驻足的花园，“爷爷。”

“你来了啊。”苏仪微笑，示意苏知鸢靠近。

苏知鸢埋着小脑袋，本想站在苏仪的身后，岂料，老爷子一抬手，竟然牵起了苏知鸢的右手。

苏知鸢心里触动。

小时候，老爷子就喜欢，牵着自己的手，饭后散步。

偌大的苏家，苏仪膝下孙子孙女，足足有九位之多，但独独喜欢苏知鸢，而且光明正大的偏爱！！！

只是，长大之后，聚少离多，哪怕有机会见面了，老爷子也不会再有，小时候的那番亲密动作。

“爷爷。”苏知鸢不知不觉红了眼，她总感觉，自家爷爷这两天，精神头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是不是真的……

“咳咳。”苏仪小声咳嗽了两下，摆摆手，“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一个丫头的，别没事哭哭啼啼的。”

“女孩子别轻易掉眼泪，掉的次数多了，会让人习以为常，甚至不珍惜。”

“以后身边有了他，切记，无论什么事，无论多为难，不许动不动就哭。”

苏知鸢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点头道，“我明白了。”

依旧泫然欲泣！

始终耷拉着脑袋，始终不敢抬头，看身边的这位老人家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跟我讲讲，你那位小哥哥？”苏仪突然岔开话题，与苏知鸢协商道。

苏知鸢蓦然抬头，有点不解，“啊？”

苏仪没正面答复，而是默默的将视线，移动到石桌上的一块锦盒，吩咐道，“这是留给你的。”

“有这一日，你见到了他，还给他。”

苏知鸢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前倾着身子，就要过去打开，一探究竟。

不过被苏仪一把拉住，着重提醒，“时候未到，等他哪天来了，你当他的面，打开！！！”

随之，老爷子呢喃自语，苏知鸢在身边，竟然没听清，“我始终不相信，你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