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居住下来，顾剑明显意识到自己的身子骨，比以前更硬朗了，不出意外，他甚至相信，自己能再活个四十年。

人，一旦有了家业，就会考虑很多复杂的东西，比如，怎么延续香火，怎么扩大家庭人口，然后慢慢的成为名副其实的家族。

无奈……

顾剑自己，仅仅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匹夫，何况在帝京才住了短暂的十来年，还属于彻头彻尾的外来户，家庭有了，基础不足。

所以，顾剑一直想有个机会，有个让自己影响力扩大的机会，有个让自己好好表现的机会。

一旦知名度上来了，铸就他顾氏家族，指日可待！！！

万幸。

只要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办稳妥了，那些凌驾于帝京之上，惶惶神威笼罩苍生的巨头家族，终会兑现承诺！

“去一趟和睦巷。”顾剑特意穿着一套当年的戎装，手持拐杖，然后坐进了自己的商务车里。

和睦巷是帝京昭阳区的一处老巷子。

约莫有着几十年的历史，虽然繁华程度比不上其他地区，但早年规划不错，空气清新，树木成林，很多老人家都喜欢住在这里。

安逸，自在，鸟语花香！！！

开车的司机，是顾剑身边的老下属了，以往也没少来和睦巷兜兜转转，所以，司机熟门熟路。

二十分钟车程，顾剑这把身子骨，完全可以承受。

巷子入口处，有一座人工开辟成的花园，规模不大，贵在清净，不少老人喜欢在这里晨练，等温度稍稍上来，也是个不错的晒太阳的好地方。

一条约莫能同时容纳三五人的长凳子上。

有两位老人，并肩而坐，均是六七十岁的年纪，精气神还算不错。

最明显的一位，少了一只手臂，应该是北方本土人士，因为终年缺少保养，脸上有着不少的老年斑。

余下的这位老爷子，一头苍苍白发，正漫不经心的卷着烟丝。

老爷子姓陈，单名一个义，这辈子没什么太大的爱好，就是喜欢自己卷点烟抽，天生不会喝酒。

以前在北系从军的时候，陈义卷烟的手工活，那可是出了名的赞。

不少人为了能抽到陈义卷出来的土烟，私下里，没少跟他套近乎，就为了那两口吞云吐雾。

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莫过如此！！！

一眨眼过去这么多年，卷烟的手艺还在，只是，诸多曾经和自己打马虎眼的兄弟们，埋在了关外。

“给。”陈义将手头卷好的烟，递给身边的老人。

老人瞪眼，一副要吃人的姿态，他摇了摇，自己贴在陈义这边，空空荡荡的衣袖。

陈义恍然大悟，嘴角噙起笑容，然后慢悠悠起身，挪到身边老人的右手边。

老人缺了一只胳膊，当初是在战场上被敌人一刀砍了下来，因为救治不及时，没有接回来。

“这才像话。”老人将嘴伸过去，含住烟，眼神催促陈义给自己点火。

陈义也没嫌身边这位老家伙，冲自己呼来喝去像使唤下人是的，顺手替老人点燃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郑刚，老顾那件事，你怎么看？”陈义与身边的老人交流道，老顾，自然指的是顾剑。

缺胳膊的老人，也就是郑刚，想了想，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吸着烟，“哪来那么多屁话，你卷的烟，味道不错，就是太短。”

“赶紧再来一根，省得等会吸完了，愁得慌！”

陈义提醒道，“一把年纪了，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说得好像，你抽的很少？”郑刚瞪眼。

言罢。

两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有灵犀的哈哈大笑。

随之，两人同时悬空起脚，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在河边玩水，脚尖有一阵没一阵，晃晃荡荡着。

稍远处。

自巷子口下车的顾剑，正杵着拐杖，慢慢悠悠晃荡过来。

郑刚和陈义，打第一眼就发现了顾剑的身影，两人互相对望一眼，没有吱声，气氛相较刚才略显沉闷。

“好久不见。”顾剑将眉头一扬，主动打起了招呼，其实也没有太久不见，上个星期，三人才碰过头。

待逐渐靠过来。

郑刚和陈义同时挪动身子，想着给顾剑留位置，他们以前，没少三人一凳，坐在一起聊天打屁。

“我还有事，就不坐了，聊聊就走。”

顾剑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了郑刚和陈义两眼，似在犹豫什么，最终补充了一句，“找你两也没什么大事，签个字就好。”

其实。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何况，昨天帝京闹出那么大的风波，郑刚和陈义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没有一点耳闻。

只是，碍于过往的情分，没有直说，又或者撕破脸罢了。

“什么事？”陈义明知故问道。

顾剑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抖开，悬在半空，“你两签个字就好，不麻烦。”

讨沈卓书！

这是一篇声讨沈卓的申请书，以顾剑为总发起者，洋洋洒洒发表了一大堆有关于沈卓的罪状。

而且用词激烈，各种控诉。

恨不得借这份声讨书，让沈卓身败名裂，挫骨扬灰！

郑刚和陈义匆匆看完，嘴上虽然没说着什么，神情开始逐渐变化着，相较于陈义的好脾气，郑刚一贯直来直往。

“老顾，你什么意思？”郑刚已经在压着内心的怒火了。

顾剑满不在乎，勉为其难敷衍了一句，“这不都写着吗？”

“草。”郑刚呵呵冷笑，随之而来的一句，完全不给顾剑半点颜面，“你他妈，*不如的玩|意！！！”

顾剑深深蹙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我好歹是你的老大哥，你说话放客气点。”

“你都干出这种事情了，还指望老子跟你客气？一介败类，真是丢人现眼。”郑刚怒气腾腾道。

陈艺垂落脑袋，静静的吸着手里的烟。

以往这个时候，大家有一茬没一茬聊聊近况，聊聊以前的事情，顺便喝喝茶，都挺好的。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这伙人里，有些家伙的心已经变了，说变了是基于客气，其实是黑了。

昨天。

顾剑作为北系的一员退役老兵，且作为追随沈卓多年的老兵，突然跳出来，各种声讨沈卓的罪行，陈义就清楚，顾剑和他们这些人，彻底分道扬镳了。

几乎只用了一夜，一夜之间，物是人非。

原本念着往日的旧情，在今早顾剑要约见他们两人之后，思索着彼此将话说清，并从今往后划清界限，不再瓜葛。

岂料……

这顾剑找上门来，竟然别有目的，妄想怂恿他们二人加入声讨阵营，一起作为情愿人，控诉沈卓的各种罪行！！！

“你在侮辱我们两人。”陈义难得插了一句话进来，态度坚定。

顾剑不以为意，“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就是一白眼狼，扯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些家族，许给你什么好处。”

“但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选择背叛……，你这么做，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当初。

他们这批老兵面临退役时，考虑到这么多年打生打死，即便功劳不太硬，沈卓也尽量的在争取，在努力。

最后，有一个算一个，将他们安顿好了。

外界，素来对沈卓褒贬不一，各种批判和腹诽，但只有真正跟在他身边的老兵，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多年来，承蒙沈卓照料，他们这些光荣退役的老兵，无论生活方面，还是其他方面，都过的很如意。

暂且不提沈卓于他们，有着多大的恩情，但作为一个领导者，沈卓仁至义尽，待他们不薄！！！

如今……

顾剑作为一个昔年，受恩于沈卓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选择。

关键，还妄想拉拢一帮人，跟他一起，做叛徒？

“若是放在十年前，老子一刀劈死你这玩意。”郑刚没好气的呵斥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别在这里碍眼，该干嘛干嘛去。”

“老子看着你就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陈义和郑刚，还是低估了顾剑的底限，这是一个完全不讲良心的白眼狼，多说无益。

哪怕，郑刚一再斥责，顾剑依旧没有半点*心。

他杵着拐杖，并挺直腰杆，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你们啊，固执己见不说，还不喜欢认清事实。”

“现在的局势，是沈卓不得不倒！！！”

“这不是你背叛的理由。”郑刚站起来，怒声呵斥道，“退一万步讲，谁都可以背叛，但你没资格！！！”

忘恩负义做多了，是要天打雷劈的！！！

“这是谈不拢？”顾剑懒得啰嗦，眼瞧着陈义和郑刚，铁了心不与自己为伍，多说无益。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荣华富贵，还要分摊给这两个拎不清的老骨头。

“滚，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郑刚若不是腿脚不便，恨不得连踢带踹，请顾剑滚蛋。

“呵呵。”顾剑冷笑不已。

临行前，他还不忘记留了句话，“你们不识时务脑子里一根筋，不代表其他兄弟不懂得变通，少你们两个人的名字，无关痛痒。”

“别怪我没知会过你们，届时，荣华富贵与你二人失之交臂，千万别眼红，是你们不要！！！”

顾剑收起声讨书，杵着那只跟了自己很多年的拐杖，渐行渐远。

郑刚和陈义相继愣在原地，许久，一声长叹，究竟饱含了多少的无奈和愤怒。

大概，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够感同身受。

忠诚与背叛。

一念之间！！！

阳光从头顶散落，陈义忽然在一瞬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非常扎眼，刺激的他眼珠子都快睁不开了。

原来，顾剑这老家伙，今个还特意穿着，当年在北系的统一戎装，虽然陈旧了许多，可编制，款式，处处都散发着北军的影子。

“真是够讽刺的。”陈义嘴角露出一缕惨淡的笑容，曾经，他们都以这身戎装为荣，为耀！！！

如今，再看看顾剑身上穿的这套，突然就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它被玷污了。

可能，它也不想自己被玷污，被侮辱！！！

“喂。”陈义的脑海里灵光一闪，然后远远的招呼了一声，喊着顾剑的名字。

顾剑还没耳背，自然听得见，他慢慢悠悠转过身来，目光凝视昔日里称兄道弟的两个老家伙，还以为，他们突然回心转意了。

正要迈步，去而复返。

陈义忽然伸手指了指顾剑的衣服，“回去之后，就脱了它吧，如果有机会，恳请您返还军部。”

言外之意，现在的顾剑，已经没资格穿这身衣服！！！

顾剑呶动着嘴唇，想要讲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北系男儿，从来不当孬种，也不屑于做什么怂货，更谈不上忘恩负义，从今往后，你顾剑是生是死……”

“是荣华富贵也好，是穷困潦倒也罢，皆与我二人无关了，快滚！！！”

阳光从三人中间，穿梭而过。

就像是一柄看不见摸不着的斩天之剑，彻底的将他们分化为两个阵营，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理应如此，好聚好散！”顾剑小声的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在寻找自我安慰，还是真的这么轻松？

一整个上午，顾剑都在外面兜兜转转。

当初，和他同一批于国都帝京安家立业的老战友们，远不止郑刚，陈义这区区两人。

虽说在陈义和郑刚二人跟前，吃了一鼻子的灰，但顾剑并不为所动，内心也不觉得有什么感触。

同样也不存在失望。

顾剑相信，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在这批战友们心中，老大哥这个身份的分量，终归会劝服一批人的。

顾剑离开和睦巷之后，便去下一个地方。

敲门，开门，关门。

似乎，结束的比自己想象的还快，根本不给顾剑任何反应和游说的机会。

顾剑愣在原地许久，最后摇摇头，转身离开，决定去下一个地方。

顾剑从不认为，自己在背叛……

他只是觉得，人应该识大局，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选择，懂得在关键时刻于自身获取更大化的利益。

大丈夫为名为利不择手段，理所应当！！！

但，一次再一次，顾剑依旧在闭门羹。

原本以为，他的这份声讨书，能不出意外的，陆陆续续写上其他战友的名字，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声讨贼子沈卓。

到头来……

有且仅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顾剑突然有点失落，有点彷徨，也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