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斤继续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爹既是郎中,从小耳濡目染,你肯定也会个三招两式。怎么没有承父业治病救人?这个不比你现在这个——”说到这,八斤又压低声音,“救人更直接?”
“哼,哼——”六子发出两声冷哼,睥睨八斤,“我问你,治病救人,救的是什么人?”
“生病的人啊。”八斤不明白,这不是废话吗?
“天下穷苦劳顿,三餐难饱的穷人何止千千万,看不起病的何其多,如何救得过来?”六子神情悲戚,仿佛千万种愁绪萦绕,挥之不去。他低下头,忽然又抬头昂起下巴,一脸骄傲,语气坚决。“可是我的办法,可以拯救千千万万百姓,比治病救人来得更直接有效。”
“原来是这样。”八斤心中的疑惑解开,恍然大悟。忽然转念又一想,问道:“可是,你爹一样,给穷人开药治病,照样可以救人。双管齐下,岂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六子忽然生气了,把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看向八斤后面的人,冲八斤努努嘴,“赶紧干活去。罗里罗嗦的,上工摸鱼,小心掌柜把你炒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扭身便走。
“哎……”八斤意犹未尽,六子便一溜烟的不见了。这小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变脸比六月天还快,是哪根筋不对了?还是在哪吃了火*药,说爆就爆。
八斤嘟嘟囔囔的,起身一看,掌柜站在他身后不知多久,怒目圆瞪。吓得他赶紧逃离现场,帮忙干活去了。
“死八斤,傻不拉叽的,嘴又碎,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六子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
今天早早收工,本想去老地方喝茶歇息闲聊,结果兴致全给这大嘴巴败坏了。无奈,只得回家。
娘肯定没料到他提早回家,六子童心大发,想要捉弄老娘。于是,他不从正门进,而是绕到菜园,翻过篱笆悄悄进家。
家里静悄悄的,像没人似的。这个时候,娘应该在织布才对。推开虚掩的后门,织布机前却没见老娘的身影。
他像做贼似的,缩着身体,猫着腰,蹑手蹑脚,四下打量,生怕撞到老娘。
低低的哭泣声从堂屋传来。贴着墙壁,他轻手轻脚的慢慢靠近。终于,老娘出现在他的视线。
娘正站在灶前烧纸钱。一边烧,一边抹眼泪,嘴上也没闲着。“儿他爹,今天是你的忌日。你看你,走了也没法给立个牌位,就怕——”她又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孩儿和我都好。虽说是卖豆腐,毕竟也能养活自己。别的不求,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手上的纸钱烧完,她从右手边的架子上又拿过一摞。“从前,你总是说,要让他跟你一样,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想,毕竟是门技艺,多学总是有益。还有父亲授业,言传身教,未来可期。我知道,你想救人,可是天下那么多穷苦人家,如何救得完?治病救人已经做得很好,可你还想做得更多,结果——”
说到这,泪水又串串蜿蜒而下,流过她的脸庞。“留下我们孤儿寡妇,我的日子艰难,谁来解救我?我孤独无依,谁来安慰我?我无依无靠,谁又曾救济我?你倒好……”
说到最后,母亲干脆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突然想起可能会惊扰邻里,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掩面低泣。
母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站在墙角的六子全都看在眼里。他眼睛发酸,怕自己忍不住也跟着难过流泪,悄悄退了出去。一直退到菜园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抬头,拼命仰视,硬生生的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他竟忘了,实在是该死!
可是,即便他知道,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正式提过,父亲是怎么死的,更没说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