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下来,听钱老板、田掌柜和于掌柜说起县衙,个个痛心疾首,甚至咬牙切齿。钱老板先别过不提,田、于两位都是生意做得非常不错的大老板。他们尚且如此感慨,平头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听到“敲骨吸髓”四个字,贺文被震撼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贺文又打开了话闸:“贺某看出来了,于掌柜也是个性情中人。正因血性还在,才会替死者不值。寻常百姓,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分的过日子。世道不好,这点要求竟成了奢望。这个客死他乡的人更是可怜。一顿要命的饭菜,一入便是地狱的衙门。”
“寻常百姓,不过求个苟活,却……”,于掌柜欲言又止。过去种种辛酸忽然浮上眼前,他差点要落泪。想想场合不对,如果继续这样说下去就是没完没了。只得拼命忍住,转回正题。“于某一定尽力去查。这些年做的虽是小小生意,倒了结交了不少血性朋友。查探些事情,应该还难不倒我。”
“有于掌柜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贺文抱拳感谢道:“还是那句话,在下保证一定不牵累于掌柜。也请于掌柜不要透露,是我等要查此事。”
“贺老板放心,在下知道轻重。”于掌柜不傻,他明白游戏规则。这些人现在是拜托你,这叫先礼。如果胆敢说出去,后就是兵。对于有能量的人而言,杀死个平民百姓像捏死只蚂蚁。毫不费力,简单从容。
他们要替冤死鬼翻案,说明他们不是坏人。既想做好事,又自信能做到的,必定是手握重权之人。或者说,他们的幕后之人非常之厉害。他不会也不敢招惹这样的人。进一步说,如果能替这些人做事,不定将来还能以他们为靠山。对生意人而言,为他们做些打探,花些小钱,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贺某先谢过于掌柜。我们一直住在‘朋来如云’,有事可以在那里碰头。既然说好了,在下静候你的佳音。”说完,贺文与于掌柜击掌为约。
待二人走出仓库,钱老板已将五位年轻人的需求汇总。他们众口一词只要佩刀,样式还要一模一样。只是要求镂刻的图案不同——分别是虎、豹、狼、鹰、犬。一想到能拥有相同的佩刀,五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说个不停。
“想来于掌柜一定让贺叔见识了不少宝贝,”先克看着贺文,“否则贺叔怎会高兴成这样?”先克大约能猜到,贺文与于掌柜谈了什么。但是必须有人来圆这个话题,否则两人进去的时间就长得令人怀疑了。在座都是自己人,钱老板也没问题。只是周围还有许多伙计和闲杂人等,这些人必须要提防。
“那是。”贺文开心的笑,“于掌柜见我没拿起桌子上的小刀小剑,所以特地带我去看了更精美别致的。那些更合我的眼,也更符合我们上家的要求。我想啊,将来落单时,就依那个磨子来做吧。”
“好的。”于掌柜满口答应,“这些江湖气息太重,贺老板不太中意。说是和他们客人的身份不太相符。我们刚才商量了好一会,最后才选了个大概。”
“既然如此,此事就算定下了。过两日有了样品,请于掌柜派人送过来。”贺文说得一本正经,“只要样品满意,我们就落单定制。”
“好的,各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众人起身要走,于掌柜将众人送到路口才掉头回去。
从头到尾,钱老板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今日带六位贵客走了两个地方,贺文与两位掌柜总有聊不完的话,跟这位于掌柜尤甚。六位的镖局人士身份早已被推翻,他们的真实身份仍然扑朔迷离。他们身份尊贵,却难得的低调。不爱显摆刁难,也不飞扬跋扈。如此隐秘,肯定怀着特定目的而来。他们秘而不宣,更显重大。
他一介百姓,对他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除了他的伤口之外。他们对他,他看得出来,从开始的高度戒备,到现在,应该说已经慢慢将他当成了朋友。他不清楚,他们对他信任之后,是否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可失去了,何必胡乱揣测?这么一想,钱老板又静下心来。
离开“玲珑”,走出村口,钱老板问道:“各位贵客,今日已经走了两家兵器制作坊。再跑第三家,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回客栈。不知各位是打算再去第三间呢?还是直接返回客栈?”
“第三间的话,留待明后两日吧。”先克看看天,已是黄昏时分。秋冬天黑早,他们看的两家,一大一小很有代表性。今日已经见识了不少,不必急在一日。“今日由中到东再到南,跑了几十里路,大家都累了,还是回客栈吧。”
“要回客栈,除了来路,还有另外一条——”钱老板指了指左手边,“往这边走,绕过一座牧场,可到大道,然后直奔客栈。稍微远些,但是一路平坦易行。”说完,他看向先克,等他的决定。
“既然决定回客栈了,时间充裕,不怕绕远。”先克望向贺叔,后者对他点点头,“走回头路,不如走新路,还可看到新的景象。我们异乡人什么都好奇,正好四处瞧瞧。”
钱老板带头往左拐,一路向西。一路平坦开阔。抬望眼,远处层峦叠障,迷蒙一片。如深浅不一,主次分明的山水画般,宁静幽远。
众人正安静的享受眼前美景。一阵风吹起,视线所及,竟有一大片羊群。雪白一地,纯洁无暇。羊群一会往左聚拢,一会往右散开。近了才知,原来是牧羊人骑马驱赶羊群。
“初冬时节,草已经收割。牧羊人还在放羊,这是为何?”刘进只知放羊吃草,可是,眼下草地光秃秃的,为什么还要放羊?他糊涂了。
“草是已经收割,做成草垛收藏起来了。”贺叔笑笑,看来刘进这孩子还是年纪太小,没在乡野生长过啊。“可是羊群总不能都关起来吧?他们要奔跑,要繁育,总得给他们些自由吧?”
“贺叔说的是,让大家看笑话了。”猛然意识到自己缺乏常识,刘进很不好意思。
“所以说,常出来走走,就能长见识了。”李全拍拍刘进的背,替他圆场。
“每次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就一个人骑马来到这里。地方开阔,羊群成群结队,肆意驰骋。像片片白云,忽东忽西,煞是好看。”说着,钱老板指向羊群。
他所说的就在众人眼前上演——像是预先演练过似的,羊群统一进退。一会成个圆,一会成个心形。也不知是牧羊人故意为之,还是他们也想通过奔跑,排遣羊生的苦闷,享受难得的欢愉。
“钱老板这个办法好啊,将来我们也可借鉴借鉴。”贺文看向钱老板,问号叠起。虽是生意人,钱老板浑身上下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浪漫情怀。有时,他开朗欢脱,有时,又多愁善感像名闺阁女子。他的身上一定隐藏着不足为外人言说的苦衷。贺文对这一切很好奇。不是想要偷窥私隐,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是出自内心的关怀。
经过早上一同试练武艺,再加与他两位朋友的交谈,贺文已然将钱老板当成朋友。他想了解这位朋友的苦楚,看自己是否有能力解开。这样一名才华横溢,文武皆备的温厚男子,应该拥有更好、更宽阔的生活。而不是屈身在一间小客栈,苟且度日而已。
牧场很大,坐落在山脚下。洁白羊群似点点白云,点染了湛蓝天空。一阵清风拂过,众人静静地骑马缓缓而行。山晚望晴,风景如画。人烟寒了橘柚,秋色老了梧桐。风中的七名男子,沉浸在无边的清景中,不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