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误会大发了。
孔夫子哑着嗓子向恩人解释了经过,并表示:“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性命,乃是上天赐给每个人独有的宝物。便是死,也要死得有意义才行。死都要有意义了,活着就更得有意义了。是以,便是没了银钱,我也要往京城去,金榜题名,便是我此次的目的。”
青年人便提醒他:“你没了路引,如何进京?如何赶考?”
孔夫子这才知道,因为时间关系,他便是重新回山东弄路引,也来不及了。会试三年一期,错过这一回,他就二十一了,不可能不娶妻。而以举人之身娶的妻子和进士之身娶的妻子,绝对不同。沮丧至极的孔夫子,萌生出一股不如淹死算了的想法。
他这么想了,就这么说了,然后就被恩人给训了:“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惜命的!不过是一场会试罢了!便是然给你考你就能考中么?年轻人当知,生死之外,皆为小事。”
年轻人怎会知道这种事?
年轻的孔夫子就道:“恩人只管讲我,可你还不如我呢!我那是一时烦躁说出的气话,恩人嘴里说着惜命,眼里全是求死。”
“我想了,但没去做。你没想,你做了。”指出事实后,恩人又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律法管的是人的行为,不是这里所想。”
再怎么狡辩,也无法掩盖他没有生欲的事实。
可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啊!
孔夫子猜测着,对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有这种眼神、这种想法。原本绝望的孔夫子,顿时找到了事——搭救恩人出水火。他的转变,对方看在眼里,勾起了漂亮的嘴角,迷住了孔夫子。
或是因为都迷茫,或是因为都求而不得,或是因为都没有办法,或是因为孤独……总之,命运把两个各有抱负、却又各自失意的年轻人聚到了一起。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了,不如胡混日子吧。接下来,两个人就在长江沿岸漫无目的走着、看着。
当然,吃住都是青年人的。
一起“鬼混”的日子,孔夫子发现对方的文学造诣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在确定对方还不是进士时,孔夫子方知道自己此番会试,不是可能考不上,而是绝对考不上。等到某一日,孔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鬼混,并没有鬼混,学问反而精进了不少。于是,孔夫子的疑惑紧接而来。
这么厉害、这么通透的青年人,为何会这么缺少生机?只可惜,对方只和他谈学问,并不谈自己。但是这种不谈自己,不关心柴米油盐,只有游山玩水做学问的日子,真的是太舒服了,孔夫子乐在其中。这种欢乐,就像各色美食,没吃之前是不知道多么好吃,自然没有念想。一旦品尝过,便此生难忘。
这种幸福,持续了月余。
不知是哪一日的夜晚,他的恩人说:“会试已经考完,我要回家了,你也该回家了。好可惜啊,我们刚到苏州,还没走到海边,没有吃到海鲜,也没有请你吃河豚。”
孔夫子对于没吃到的东西并不惋惜,他更在意的是和恩人分开、结束这欢愉、自在的旅程。可他们都是人,都需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尤其当恩人说:“年前,我的家人去了百余人。今年的清明,是他们的第一个清明,我这苟活于世之人,必须回去祭拜他们。”
这话一出,孔夫子多多少少明白了眼前这个完美男人的悲凉。但是,他没有这么悲惨的经历,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说:“恩人,我们还能再见吗?”
他得到的回答是:“只要我们都还活着,自然能的。”
孔夫子的担忧是:“可我都不知道恩人的名字。”
对方则答:“有缘自能相见,多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六一居士的文章。等我寻来,使人送与你吧。”
别说六一居士是数百年前的文豪,就是活在当下,山峰顶端之人的文章,孔夫子也是求而不得的。对于礼物,孔夫子是想要的。但是,他被恩人救下,又跟着对方白吃白住这么久,对方又给他弄了路引,他不能更贪心了。于是,孔夫子选择了拒绝。
说到这里,孔夫子一脸感慨地说:“我没想到的是,十一年后,真的有人送了我六一居士的真迹。”
听到这里,陆通一惊。不能直接说建文二年,他便用甲子年代替,因问孔夫子:“庚辰年的十一年后,是永乐九年,对么?”
孔夫子颔首以道:“嗯,是永乐九年。”
柳文海惊讶出声,并道:“江家就是那一年回的沂水吧?但是陆师弟,你那会儿还在我家读私塾呢,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