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好像有点动心,可还没等母亲说话,父亲把烟灰“嘟嘟”地磕在板凳腿上,大声地说:
“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
二叔碰了一鼻子灰,二郎腿不抖了,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悻悻地往回走,边走边摆了摆手说:
“死老整,不开窍,给孩子指一条活路,明路,你不走,吃苦的日子在后头呢!你家玉成要是再饿死,活该!你可别怪我没关心,哎,没法子咯……”
二叔的背影消失后,母亲问父亲:“你怎么不同意呢?”
“你知道什么呀?”父亲有点不耐烦。
“怎么啦?”母亲继续追问。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
“不能去!孩子是不能去他家的,别看他家有4间青呀呀的砖头房子,没用,成子去了,保不准命都没了,房子有什么用?”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母亲仍然不甘心地问。
“你想想瞧,他大姑、大姑父都是属鸡的,都是冬天的鸡,吃一爪子划拉一爪子,劳碌命。老父亲在世的时候,找测字先生给他测过一个字,他抓了个“丛”字,就是两个人一条路走到底,命中注定没有子女的。我们家的成子,前段日子刚刚保住一条命,所以,现在在家饿不死的,慢慢养吧。”
见父亲如此的坚持,母亲不再言语。
这时,我从门槛上站了起来,大声说:
“我也不想去!”因为我觉得小孩子离开了父母,就相当于天塌下来了。
声音把父母吓了一跳,母亲骂道:
“这孩子,冒里冒失的,想吓死人啊?滚远点,到别地去玩。”
我趣地低着头,想到邻居家找洪晓伟玩,刚走两步,就看见六仙姑疯了似地来回跑着,拿个饭勺子把破脸盆敲得“咚咚咚”的响,她惊慌失措地喊:
“不得了了,天狗吃月亮了,天狗吃月亮了!快喊啊!救月亮啊,吽吽——”
母亲抬头看了一下天,差点摔倒,慌忙地跑到厨房拿个饭勺和饭盆,也跟着敲,接着,全村人都敲着、喊着,乱成一团,连狗都跟着狂吠。
我惊恐地看着全村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天上的月亮才慢慢的复原。母亲由于太用劲,不小心把饭盆都敲碎了,父亲用烟袋头敲着板凳,心疼地喊了起来:
“你说你,啊!使那么大劲干什么?那么结实的盆,你也能敲碎了,明天你用手盛饭啊?败家!”
“败什么家?不使劲敲,天狗能吓跑吗?”
母亲把手上饭盆的碎片,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跺了跺,继续说:
“死天狗,叫你祸害人,叫你祸害人……”显然,母亲也很心疼。
“唉,天狗都想吞月亮,看来,今年的年景不会好了,又是一个灾年啊。还得准备过苦日子!”父亲叹了一口气。
我定了定神,好奇地问父亲:
“哪来的天狗?”
“二郎神的!”
“吞就吞了呗,月亮也没有用!”
“胡说!天狗吞了月亮,就要吞太阳!没有太阳,庄稼怎么长?人怎么活?”
“没有月亮也不行,这世间谁跟谁是一对,都是月亮说了算!没有月亮,怎么娶妻生子?”母亲补充说。
我仰望着月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狗没有吞下去的月亮此时似乎更加皎洁,将村头的那棵老柳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村庄朦朦胧胧,一切又归于平静,连狗的叫声都听不到了。
外公病危了,我和母亲去看外公,外公因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两年了,外婆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这两年,外公全靠舅舅伺候。
冬天寒冷,舅舅给外公的被窝里放了一个火盆,因外公的腿没有知觉,火盆几乎把两条腿烤糊了,硬硬的、黑黑的,看着瘆人。
我站在外公的床前,说:
“外公啊,你一定要活一百岁,越老越精神。”这些话是母亲教我说的,就为了让外公高兴。说话的时候,我不敢抬头,因为外公瘦得太吓人了。
“哎哎。”外公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然后他从枕头里摸索了半天,把摸出来的东西放在我的手上。我一看,是一元钱钞票,吓了我一大跳!长这么大,没有人给过我这么多钱。外公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满地对母亲吼:
“你不让成子上学去啊?他快9岁了吧?啊?你一辈子睁眼瞎,你想让成子也当睁眼瞎?老来得小子,精贵呢!再不培养一个断文识字的,你家想穷三代?”
“不是的,家里不宽裕,快揭不开锅了,等有钱再让成子去读书。”母亲小声解释着。
外公一拍床沿,咳嗽得喘不上气,吓得母亲赶紧扶外公坐了起来,并给外公捶后背。片刻,外公吐了一口痰,继续说:
“赶紧让成子去读书识字,不能耽搁,你家以后穷不穷,就看这孩子成不成气候了……”外公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母亲连连安慰说:“哎哎,晓得了,读,一定让成子去读,回去就让他读书,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夜里,外公去世。小辈之中,就数我哭得最伤心。料理完后事,舅舅给我母亲小半口袋的大麦面,母亲推辞说:
“你们家也不宽裕。”
舅舅说:“这是父亲临死前交待的……谁敢违背?违背就是不孝!”
母亲不再说话,接过那小半口袋的大麦面,那面,让我们全家勉强地度过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