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猗用妈妈给的钱去五金商店给小A买了替换的零件,然后慢悠悠往家走。
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竹猗又遇见了那位在楼梯间烧纸的老太太。
但是与第一次遇见时不同,此刻的老太太虽然看上去憔悴,脸上却难得有了轻松的神情。
她正坐在小区的花台边缘晒太阳。
下午时分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树梢落在花台边缘,形成了一地的细碎光斑,老太太正坐在眯着眼,感受阳光落下的温度。
听见竹猗经过的脚步声,老太太睁开了眼,“是六楼的小姑娘是吧!我以前经常听你奶奶提起你,她说你是个乖孩子,以后能走出这个小镇。现在她病了,我也病了,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是希望。”
“嗯。”竹猗应了一声,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听见的窸窸窣窣声响和第一天楼下人的议论。
老太太杀了自己的儿子后自杀。
“您儿子情况还好吗?”
或许在深层次的梦境之中,她的境遇并不算糟糕,所以才能这么温和地笑着,但是出乎竹猗的意料,老太太却只是摇摇头。
“不太好,他总是夜里喊痛,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就陪着他熬。但是今天阳光真好啊。真希望我儿子也能出来看看这太阳。”老太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旁边的小篮子,“虽然他没有办法离开家看看,但是我给他带了花。”
一小束洁白的栀子花从提篮的一角露出点白色,香气若隐若现。
虽然深层次的梦境是噩梦,但是总会有人愿意在黑暗中开出一点花来。
竹猗若有所思,继续往家走去。
老太太看着竹猗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天色,也跟着站起身,快到做晚饭的时间了,她要快点回去给孩子做饭。
一张白色的传单从提篮中被风吹落。
她好奇捡起来看了看。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这个世界总有另外一个你正过着你理想中的生活。
什么鬼。
老太太本来打算将纸扔掉,但是看着栀子花横斜的枝丫,又改变了注意,她用纸包住了花的根茎,将之缠成一束。
真希望儿子会喜欢这束花。
*
竹猗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做饭。
天然气灶上的铁锅咕咕咕地冒着泡,香气从盖子的缝隙中飘出来,奶奶坐在客厅里痴痴傻傻看着。
她看上去和浅层次的梦境没有什么区别,依旧记不住事,只会傻笑。
见到竹猗,也就手舞足蹈一阵,“小宁!小宁!”
“小宁回来了?”妈妈听见声响,系着围腰就从厨房走出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更深,“妈妈正在做饭,都是你喜欢吃的,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饭好了之后我喊你。”
“小宁小宁!”奶奶坐在轮椅上继续挥手,她能记住的人不多,妹妹算是其中一个。
竹猗看了一眼大门打开的房间,里面没有姐姐的身影,倒是桌子上放着的书被风吹起。
翻过了一页,露出姐姐写满的作业。
“姐姐人呢?她也出去了吗?”
“不知道。”妈妈叹气,“她总是阴郁,不喜欢和人相处,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要是她像你一样就好了,我会少操很多心。”
“她还想复读吗?”
“家里没钱了!她根本不适合读书!就是因为你成绩好,所以她一直不想放弃,生怕被你超过。都是姐妹,计较这些干什么呢?”妈妈越说越生气,家里钱本来就不够,大女儿还一直花钱,她难免没有好脸色。
——咔哒。
门锁转动。
随着大门的转动,姐姐迈进了屋子。也不知道她站在屋外听了多久,但是此刻,她脸上难得有了一点笑容。
枯黄的肤色,发白起皮的嘴唇,红肿的眼睛,脸上却洋溢着笑意,就像衰败之中强扭出来的一抹生机。
姐姐站在竹猗旁边,比对了一下两人,兴致勃勃开口,“妈妈,我们长得很像对吗?很多人都说我们像。”
相似的五官,截然不同的气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人。
但是妈妈鬼使神差点点头,“你们是姐妹,能不像吗?你不要老是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放过自己,不要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开心一点,会更像的,你要知道,家里面就爸爸一个人挣钱……”
姐姐没有听妈妈后面的长篇大论,她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哼着小调就进入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太乱了。
所有的成绩单,考试卷子,做不完的题。
都扔了吧!
她会有新的生活,崭新的,不被任何人放弃的生活。
系在腰间的刀柄抵住了肚子,姐姐将刀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她又想起了沈医生的话。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当你站在阳光底下,你没有移动,但是太阳在动,
所以影子与你的距离会不断缩短,当太阳抵达头顶上方的时候,影子将与你完全重叠。那个时候,你将拥有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机会,杀掉另一个自己,取代她的人生。”
姐姐握着刀柄,看着自己手上尚未痊愈的伤疤。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一定要杀掉自己呢?
明明是那么相似的两张脸。
我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
竹猗看着姐姐将房间收拾干净,更加接近于她在浅层梦境里见到的那个房间。
老旧而整齐。
这是两个世界开始重叠的征兆。
竹猗不动声色走到奶奶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在浅层世界中,奶奶让她快跑,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奶奶的手温热而潮湿,就像一个老年人正常的手。
她不理解竹猗的笑容,也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只是一味地将手中的糖递过去,“吃。吃。你吃。”
竹猗接过奶奶手中的糖,知道奶奶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老年人的记忆时断时续,想要问出来什么,得需要一点运气。
她只能转而问妈妈,“楼上的老太太,她儿子的病还没有好吗?”
“是挺严重的,挺好一小伙子,人生全毁了。都是可怜人。”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妈妈又抱怨起来,“我觉得我们镇子风水不行,大家各有各的倒霉,没一个是好的。你看楼上那老太太,她儿子还没结婚,就检查出癌症晚期,她一把年纪还要出去工作挣医药费,结果自己也被查出来有病。”
想了想,她又叹气,“或许,这就是人生。”
“那你觉得会带着儿子一起死吗?对于她来说,死亡或许是种解脱。”
“怎么可能!”妈妈诧异,“哪有妈妈能下得去手。”
*
夜里的时候,窗户外面起了风。
竹猗起身去关窗。
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窗帘被风吹起,鼓鼓囊囊,就像里面藏着一个人。
黑漆漆的天空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
要下暴雨了。
闷雷紧跟着响起,从厚重的云层一边滚到另一边。
竹猗清晰地看见窗帘底下有一双脚。
修长而白皙的女人脚,没有穿鞋,脚尖点地,就好像在跳芭蕾舞。
竹猗往后看了一眼,发觉姐姐的床上也没有人,被子掀开,床都已经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