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琴笑道:“她?是?有你说的那么绝代,军府岂能放过。?见她没有在辩文中写过?正的时务、写过治??之道。像这样阳春白雪高来高去的人才,与我们??有何益处呢?说不定在我看来,她薛三也是个酒囊饭袋。”
崔征月正欲再说什么,赵闻琴已经向后一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见见她。?是此人平平无奇,你也别打搅我了,新戏文的最后一折,我还没有想透……”
马车停在兰台馆阁门前。
赵闻琴?她拉起来,两人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今日的气氛很不对劲——此处的管理虽然松散,但平时也有洒扫的仆役、伺候笔墨的小童,但这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直到两人远远见到那道高高的门槛。
往来仆役,小童,甚至还有浣衣的男奴、厨房的帮工……??们都隔着这座高高的门槛,仔细入神地倾?着什么。这些人谨慎地守着这道门槛,?身份完全不同的“大人们”隔离在外,但此刻,???仿佛与“大人们”相同,近乎平等无别地倾?着、想象着、沉浸其中。
崔征月和赵闻琴都是便装,连两人路过,??们也只是依依不舍地向两侧躲闪,没有离开。
崔征月惊诧不已,扭头一看,赵闻琴也是一脸茫然。她抬起眼,一眼看见?围在中??的薛玉霄——此刻周围已经不止是闲散的一些女郎们坐着了,?众比之前多了数倍。
堂中显得很是狭小,最近的人都能碰到薛玉霄的衣摆。
崔征月难以置信,她正?上前说话,忽然?好友抓着?在外围找了个地方,两人就这么坐下来。这位兰台中丞低声道:“??。”
???
崔征月欲言??止,想跟赵闻琴介绍对方,还没开?,就?到薛玉霄那股不疾不徐的温柔嗓音飘进耳朵里。
“……李小郎君便道,嫂嫂,我已眷爱你多时……”
嫂……嫂嫂?
崔大人吸了
?气。
她看向一脸正直的薛玉霄,没想到她的故事居然是这种情节。
“……?惜落花有?,流水?无情。??嫂子?闻,悲戚叹道,如今我已四十有八,你才十八岁,我??君未??,君??我已老,弟弟何必痴恋……”
崔征月:“……”
多少?差三十岁?
“李小郎君??道,嫂子莫非嫌弃我是三嫁之身?嫂嫂若是弃我,腹中的孩子??当如何?”
……三嫁??谁的孩子??
崔征月完全忘了给赵闻琴介绍的事儿了,她的状态很快跟周围的?众趋同,都是聚精会神,单?托腮,顶着一张非常严肃的脸。
大约过了两刻钟。故事的进展迅猛至极,发展到小郎君给嫂嫂??下三个女儿,三个女儿全都英武非凡、才华??众,成了报??名将,此刻正讲到二女儿?举荐进了军府,将双亲接进京兆……眼看着就?到??人头地的高潮了!
薛玉霄觉得?渴,伸?倒了杯茶,顶着几十号人热切的视线,慢条斯理地道:“今天就讲到这里吧。”
众人没动,也没有诞??任何声音,但视线还是齐刷刷地看着她,像是巢穴里嗷嗷待哺的雏鸟。
薛玉霄道:“……后面的我还没想好。”
四周落针?闻,挨得近的书令?顶着她瞧,仿佛?把薛玉霄这张脸看??花儿来,她扯住薛玉霄的衣襟,流露??一种“饿饿、饭饭”的眼神。
薛玉霄:“呃……”
她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襟从对方?里扯??来,无情地道:“下面?的没有了。”
这一瞬??,巨大的嘈乱终于从堂内爆发??来,很多人拥挤地靠近过来,想?询问其中的细节,七嘴八舌地开始分析——
“如今民??休养??息,这一折过去,正?以鼓励??育,小郎君是寡夫,我们对寡夫改嫁太严苛了……?是世俗能因此变得宽容,寡夫不再因偏见?频频吊死,这对人丁兴旺也有贡献啊……”
“先前陛下让地方官移风易俗,督促寡夫改嫁以促??育,因为各州保守,总是不行,说不定这能起一些??用……”
“二女儿进入军府的几条方略,就是放在军府里也能用得上,里头对鲜卑骑兵那一条?以单独上书了。”
“??嫂嫂宋珍钻研实务,诸多工艺无所不通,?我朝现下这些有利民??的人才总是不得重用,朝廷轻视,民??自然跟着摒弃……”
在一片混乱当中,薛玉霄埋头钻了??去,她滑得像条鱼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堂内,一直走??去几十步,才松了?气,活动一下?指。
故事最大的忌讳就是无趣,恰巧,薛玉霄脑子里并不缺有趣的桥段。
她停在兰台馆阁里的水池旁边,掌心按着栏杆,水下的游鱼吐起一串水泡。薛玉霄把脑海里这些天关于朝政的建议,精准?切实地融入到了故事里,她正想着下半段?怎么编撰,身侧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薛玉霄转过头,看到崔征月含笑站在面前,她其实看到崔征月坐在边缘,只是没有开?罢了:“见过崔大人。”
“别。”崔征月道,“还是先见过这位大人吧。这是兰台中丞赵闻琴,也是涿郡赵氏的家主。”
两人四目相接。
赵闻琴的视线来回打量她片刻,说得第一句话是:“三娘子,后面?的没有了吗?”
薛玉霄:“……”
在她震耳欲聋的沉默当中,赵闻琴毫无身为兰台长官的架子,凑近了几步,贴着她问:“你能不能悄悄把书稿给我看?我帮你校对。”
薛玉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校书使的公服。
赵闻琴也发现了,她避免尴尬似得咳嗽了几声,??道:“你脑子里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薛玉霄:“……杂书。”
狗血家庭伦理剧,还有《一胎三宝霸道妻主狠狠宠》。
当然,书是没这书的。薛玉霄就算想给自己编的小说起这个名字,那也几乎没有?能,兰台对书籍的名字修订有很严格的?求。
“你太过谦了。”赵闻琴感叹道,“我自问博览群书,也想不??这样惊世骇俗的开篇,这怎么会是杂书呢?我一直觉得,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都?以民众为主,以通俗好看为主,?是百姓不接受,何谈开启民智,涤荡思想……兰台这些年为了讨好陛下,尽是一些无趣的劝学之言,??有向纸上空谈靠拢的迹象……”
她说到这里,也觉得心中疲累,摆摆?不说了,直接握着薛玉霄的?,道:“三娘子,我?请你做书院的讲师,还会帮你将这篇故事??版成书,交给各郡的书坊戏楼……此前崔征月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说你一定是个才学之士。”
崔大人?到这里,眉峰微皱地瞥了好友一眼,长长地“嗯”了一声:“是啊,中丞大人慧眼识珠,不像有些人,捧着蒙尘的宝物还
当是瓦砾,?是长了一对鱼眼睛。”
赵闻琴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三娘子,这里清闲虽好,?不过是年华空耗,这样名动天下的机会,你不愿一博吗?”
薛玉霄确有此?,但她提??了一个条件:“中丞大人,我会以笔名暂代我的?名,请中丞大人交给各州各郡时,暂时隐瞒我的?名。”
“这是为何?”
薛玉霄摇首不语,一言未发,两人的短暂对视中,赵闻琴马上明白了她的?思:“好。”
如果是她本人的名字,恐怕无论这是一个多么精彩的故事,都不会?改编成戏曲、唱段,也绝没有名动天下的机会。
当然……皇帝?能没有防她到这个地步,但薛玉霄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谢馥的宽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