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刚到门口,只听身后那侍女一声惊呼:“洪大人!”接着便是一阵“叮叮当当”,似重物坠地的声响。
老仆人心头一颤,忙回头望来,只见洪承畴已翻身倒地,砚台、研方和毛笔、笔架都从桌上摔落,乌黑地墨汁四溅,侵染了洪承畴的半边衣袖。
“哎呀!先生呀!”老仆人大吃一惊,手上的信也从指间滑落,就像落叶似的翩然坠地。
这侍女年纪很轻,见此情形已吓得木然呆立,不知该怎么办了。老仆人倒是处变不惊。他轻轻将洪承畴扶住,掐住了他人中,然后又对这侍女说:“快去叫大夫!”
“哦!”侍女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就跑了。
洪承畴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时辰,只是在一阵剧烈地咳嗽中恢复了清醒。他睁开虚弱地眼睛,放眼四顾,发觉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像是个大夫。他正轻轻按着自己的脉搏,双眉紧蹙,正在思索着什么。
之前帮自己磨墨地那个侍女也正端着盘子站在身后。盘子上是茶壶茶盅,还有一块毛巾。
老仆人站在旁边,本还是一脸地忧色,但见洪承畴醒了来,便又露出了笑颜,道:“先生您终于醒了!”
洪承畴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大夫的身上,道:“敢问先生,在下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那一脸地严峻神色中裂开了一个微笑。“大人所患的是心痨,在下为大人把脉,见大人脉象平和,不会有大碍。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太过操劳,加之天气转寒,邪冷之气侵体,才会有此一病。”
洪承畴苦笑一声,道:“何止是这些日子操劳,自我来到江宁,便没有一日不是通宵达旦。仔细想想,我的病早就该来了。”
大夫将他的手放了回去,将暖和的被子盖好,笑着说:“大人还须安心静养,待得来年暖风花开,大地回春,大人的身子便可无恙了。”
洪承畴似乎听出了这话的话外之音,双目一瞪,道:“若是等不到来年呢?”
大夫的神情一呆,随即笑道:“大人洪福齐天,怎会等不到?只是这些日子不可操劳了。”
洪承畴的双眼迷离,失神似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大夫应了一声,道:“在下已写好了方子,还烦请府上的人去按方抓药。”
大夫刚一起身,老仆人便给他递上了两张大清宝钞。“先生辛苦。”老仆人说着。
大夫微微一笑,将钱收下,又冲洪承畴作了一揖,便提起药箱,转身便走。老仆人随他身后,将他送了出去。
洪承畴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房顶。那侍女移步过来,柔声问道:“大人可要喝口水吗?”
洪承畴木然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老仆人回来了。洪承畴也没有望他,只是问:“大夫开的药方在哪里?”
“就在桌上。”老仆人走去拿了过来,问道:“老奴给先生念念?”
洪承畴点了点头。
老仆人清了清嗓子,念道:“当归二钱、白芍二钱、茯苓八分、甘草一味、肉桂二钱、党参二钱……”
“这不是十全大补汤吗?”洪承畴打断了他的话。
老仆人也有些茫然,再仔细看了看药方,道:“是呀,还真是十全大补汤。”
疑惑之后,老仆人的心头涌起一阵愤怒,说:“这个糊涂大夫,居然开了这么个方子!”
原来在中国古代,若是寻常百姓请大夫来瞧病,大夫发觉不治,可以拱拱手说句“另请高明”。可洪承畴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大夫绝不能不来,也绝不能说那样的话。他们的法子就是开一副“十全大补汤”,含蓄地告诉对方,这是不治之症。
一念及此,老仆人不禁是后颈发凉。
洪承畴冷冷一笑,叹了声:“看来,我命不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