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鹅子脸,一口气说完憋出了淡淡的红,像是粉蕊白牡丹。她本来就是柔媚的长相,泼赖起来也像是发小姐脾气,白叫人看了一幅美人含嗔图。
他哂了一声,那就快点,反正你常日聊,也没什么要紧事。
可也是这位贵胄,用最粗鄙的言语逼她看完了汁水四溅的活春宫,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勒出浅浅的淤青。
真嘞,又不是只有我们家,都说是祁王大人死了之后渡成南海观音,回来救苦救难咧。
殿下说笑话,一粒一粒的剥,我倒没什么,只怕您吃不上饭。
时光杳杳而过,她隔帘花影般看到小甜水巷的那个晚上。窗外月光如练,他穿着深紫江水海崖平金长袍,玉山倾颓般的半卧在罗汉榻上。回顾她前十六年的时光,饶是自幼见惯了各路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对得起天家贵胄四个字。
李延琮从身后的笸箩里拈了一粒稻谷揉捻,揉出洁白的米粒,又忽然拉起银瓶的手来。
银瓶饭早已经走了。她在心里骂他脑子有病,骂完了又觉得悲从中来,仿佛已经预见了惨痛的失败。
不。他弹了他一个脑瓜,后生可畏。
筷子掉在了地上,米粒掉在了她白玉似的手心。
殿下也知道我常日聊?银瓶冷笑了一声,低头看着他道,我也竟不知殿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殿下的计策不和我说,我也不会置喙,可至少也得有点谱罢!千里迢迢赶到这穷乡僻壤,成日学散财童子把盘缠都散出去,又得着什么回报了?朝廷都不赈济发粮,你又凑什么热闹,统共换了几个钱,难道就白被你当菩萨施舍了?她咬牙,极力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忘了,咱们咱们九死一生逃出来是为了什么罢!
他挑眉,不会舂,就给我用手剥。
李延琮鉴赏过了,心情不。他并不打算辩解,反叫过在一旁吓得发抖的小酉,长长叹了口气,谆谆教导。
李延琮愣了一愣,忽然仰唇笑了,笑得像只狐狸。
昏昏的灯影里,她雪白的手叠在他麦色的手掌上,和记忆中容郎瘦劲的手相似,也是修长的手与分明的指节,只是他皮肤深些。
又过了四五日,难得天晴,他们终于打起包袱来离开苦县。沿着乡间弯弯曲曲的小路走,银瓶坐在蒲笼骡车里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外面低语顺着风卷进车厢。
小酉不过八九岁,黄瘦的四肢像豆芽的须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笑嘻嘻说:可是姐姐好看。
了一声,有点怀疑:咱们这也归祁王大人管么?,不说他的地方在南边?
嗐!都死了升天了,还分什么南边北边,当然是哪儿最苦往哪儿去了。听说咱们皇爷爷的位子原本是给他当的,半路被人抢了去。命被改了,所以玉皇大帝早早收了他回去,化成神仙普渡咱们咧
那个胆小,忙低声呵斥了一声,你这烂了舌头,敢说这话,放屁辣臊不想活咧!说完了,又有点好奇,更低了声音问,你、你打哪儿听来?
前儿看见个小乞丐在路上念叨来着
银瓶一愣,回头瞥了一眼身旁瘦干的小酉,蜷缩在蓝布衣裳里打盹。是她用自己夏布短衫改的。闺阁里针黹是必修的功课,就是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拿针拿线也一样让人笑话,可银瓶会在绣绷上描梅兰竹菊,喜鹊登枝,做衣裳这样裁缝的活计却全不在行,缝得歪歪扭扭像个面口袋。
她赶忙爬到车辕前,撩开帘子问倚坐在车辕上的人:这些都是殿下的把戏?
李延琮回过了头。天边的云霞烧得正浓,他戴着乡间常见的草织芦苇帽,影住了眼底的神色,但那嗤笑是熟悉的。
你是想效仿陈胜吴广?银瓶提着口气忖了一忖,低声道,可人家是行伍的人,在军中立威自然有人追随,咱们往哪儿弄人去?再说,那是什么时候了天下苦秦久矣,山东前儿才闹了一回,被朝廷快刀斩乱麻似的平定了,如今饿成这样,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这话实在危险,她说得很轻,不自觉往前凑了凑。他隐约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没有脂粉胰子,只是少女薄汗的气息。
李延琮很少会把自己日思夜想的谋划吐露给她,但此刻濡湿的天气里,他对这点清新气息很有些留恋,索性淡淡道:且等着罢,如今百姓困穷,财力具竭,等明儿再征役发兵辽东,动乱是早晚的事。
辽东高句丽?还要打?银瓶吓了一跳,忙又仰起脸来道:军机隐秘,你怎么会知道!
他轻描淡写用一句话截断了她。
因为我是他的哥哥。
这话通而不通,银瓶竭力揣摩了一回,还是摇了摇头,就算上头有这个意思,还有内阁言官在呢,他们又怎会任凭他一意孤行
嗳,别以为你那好大人是多举足轻重的人物。李延琮冷笑,逮着机会先埋汰了裴容廷一通。相比于裴容廷的清肃,他的声线偏于冷硬,一旦沉下来更能震慑人心,如今的内阁,早已不是你爹在任时的光景了。
银瓶愣了一愣。她没参透这话的意思,可李延琮已经把身子转了回去。
车轮辘辘拐弯,正面映着落日,她被刺得眯起了眼睛。脸浴在夕阳里,仿照小村姑用青布扎着包头,把柔媚的鹅子脸包成了白白的一团,泛着点浅金,倒像焙过的白皮点心,刷了清油的。尽管正蹙着眉,忧心忡忡,看着仍非常香甜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