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位拦车的青年巡警，上午在正阳门附近巡逻，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前面的路口，连忙找了个过来的洋车夫问情况，听说是汽车碰了人，立马冲了过去。正好看见司机开了车门准备走，巡警马上拦住。颜密把车门一关，靠在车门上，两人就理论起来。

思清在里面，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巡警，皮肤有点黑，相比较平时看见的巡警，他很瘦，却扯着嗓门，说话声音很大。

宋莞小声说：“姐姐，他怎么看都不像巡警。倒像个穷学生。”思清“嘘”了声，“别吵，听他们说什么。”巡警上来就问：“你这车出事故了，跟我到巡捕房去！”颜密很诧异，“我又不是第一次开车，还没见过巡警管事的呢。”

巡警一本正经地说：“今天你遇上我了，我管！”颜密说：“奇了怪了，人家事主都没说什么，你算哪根葱啊！”

巡警走到书摊后面，拉着老人问：“老大爷，他碰着你哪儿了？不要怕，跟我说说。”老人看见警察过来，害怕得很，伸开手，露出几张钞票来，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没碰到。人家给了钱了。”

巡警见问不出什么来，便回头又问颜密：“给钱私了啊？你看你把老人家吓的。走走走，巡捕房备案去！”颜密也火了：“你头一天当巡警啊！也不看看号，这是谁家的车！”巡警把手一摆，“我就是第一天当巡警！碰上了，就要管。”

若昀开了车门，下来说：“颜大哥，算了。给他几个茶钱，别废话了。”颜密不情愿地从钱包里掏了张五块的钞票，往巡警面前一丢，“嗨！别挡路了，拿着喝茶去！”

钞票掉在地上，巡警弯腰去捡。颜密刚好趁着这个空隙，上车发动起来，车子刚开两步，这巡警又追上来了。他挥舞着五块钞票，想要说什么。颜密没停车，他就趴在旁边窗户上，跟着车跑。

宋莞奇怪地摇下车窗，说：“你不累啊，别追了。”巡警刚要开口说话，颜密一踩油门，车速快了很多，他又落到后面去了。只是他还没停住，大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思清回头看了看，车子又拐了个弯，看不见了。宋莞非常吃惊地问：“难道那个摆摊的是他爷爷？”颜密毫不在乎地说：“宋小姐，肯定不是他爷爷。不用管他。”

“啊？”宋莞更加不解，“不是他爷爷，他着什么急啊？”颜密像是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了，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八成是碰瓷儿的，就想多讹几个钱嘛！这年头哪有巡警做好事的。”

若昀泄气地说：“真是没意思，扫兴得很。”车子到了大栅栏，刚停到瑞蚨祥门口，若昀先跳下车，王掌柜像是等了好久，带着两个伙计从店里迎出来，“冯少爷好啊！”然后又亲自给两位小姐开车门，“宋小姐好！姚小姐好！昨天接到府上电话，说小姐少爷们要来，我这一大早就盼着了哦！”

宋家是这里的老主顾，还有些股份，常常介绍外国人来买衣料，这可是大把的生意。而且冯家、顾家也是常来常往的，掌柜伙计们都认得几位，连各人的衣裳尺寸都记得清清楚楚。姚家人不常来，但这几家都是亲戚，自然也要多多奉承。

宋莞和思清下了车，思清笑着说：“王掌柜真客气！”宋莞开玩笑道：“那可把王掌柜等久了，看你的生意也没少做嘛！”

宋莞踩了踩脚下的炮仗残屑，往四周一看，碎红满地，灿若烟霞，便问：“这么多炮仗都没有扫啊？堆了这么厚。”王掌柜满脸堆笑着说：“这个嘛，都是我们俗人干的，少爷小姐们自然不知道缘故。”

若昀听起来也有兴趣了，“怎么，不扫地还有缘故啊？”颜密在一旁，笑了笑说：“我爸爸说的，正月里的头三天的鞭炮屑都不能扫，而且到初五都不能扫垃圾。”

“啊？”宋莞很惊奇，王掌柜接着说：“一动扫帚，就把福气、财气都扫走了嘛！”

“这样啊，”思清也说，“难怪，家里这么多年，还就过年这几天，看不到有人扫院子。”

“还有，今个是初五，”王掌柜越说越来劲，挥着手臂，指着门柱上贴的财神画像，“五路财神过生日，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昨晚就没关门，一直到早上，都要敞着大门，放着响炮，迎接财神也。我可不是一晚都没睡觉么？”说着揉了揉眼睛，还真是一脸倦意。

宋莞一听就乐了，“我说呢，王掌柜啊。敢情你是等财神爷，不是等我哦。”

王掌柜假意伸手要自己掌嘴，赔着笑脸说：“宋小姐，我老糊涂了，说了话不是？宋老爷就是我们的财神爷，您是财神爷的女儿哟，叫什么来着？”后面的伙计连忙搭上话，“宋小姐，那就是，财神爷面前纳珍仙女。”宋莞笑得弯了腰，一边拉着思清喊肚子疼，一边又伸手推若昀，“这么说来，查理，你也算是招财童子啦。”

大伙笑成一片，王掌柜一笑那小眼儿就找不着了。说这话，大伙儿前呼后拥地进了店铺，二掌柜郑祥在门里迎接，凑上来就问：“前儿是宋太太做寿，小号送了几样衣料，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请问宋小姐，宋太太是否看得上眼啊？”

宋莞拉着思清，边看堂上摆的衣料，边说：“还不，挺好看的，都收下了。我听说有新到的，拿来我看看。”

“好嘞！”王掌柜要招呼别的客人去了，听见宋莞这么说，连忙吆喝着，“你们几个，把刚到的那个广绫、杭罗，还有印度绸，都挑好的，搬来给宋小姐挑！二掌柜你陪着啊。”

宋莞笑着跟思清说：“姐姐，你也挑吧，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思清笑了笑，“不用了，你的礼物啊，心领了。我陪你看就行。”宋莞知道思清的个性，既然说不要，也就不坚持了。

若昀听见宋莞的话，撇了撇嘴说：“苏菲，你真不够意思。我送你来的，也不说送我一件。”

宋莞反驳道：“你又不穿长衫，要这些料子干什么！查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衣服，哪一件不是东交民巷的外国裁缝做的啊。”

若昀也不甘示弱，“你也是穿洋装的啊，没事到这儿来买什么衣料！”宋莞拉了拉思清的衣服，说：“我看思清姐穿得好看，我学她不行么？”二掌柜怕两位是真吵起来，过来打圆场，“做西装自然是外国人的手艺好些。不过冯少爷这身量，要是穿上我们的长袍马褂，也精神！”

若昀得意地说：“听见了吧，你送我件料子，我就穿给你看。”宋莞一想，正色问：“查理，我问你个词儿，看你知不知道？”

若昀说：“你问。中外词汇我都知道个差不多。”“知道什么叫碍眼么？”宋莞还是一本正经地说，若昀反而装傻充愣起来，“不知道。”

宋莞扬手一指，那边立着个穿衣镜，“二掌柜，把那镜子搬过来，让冯少爷照一下。”郑祥一听，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的，没动。若昀马上接着说：“不用麻烦，要是我知道呢？”宋莞拍手笑着说：“真有自知之明，那你怎么还不走啊？”

正说着，颜密过来了，拉着若昀到旁边说话。思清觉得有些怪异，跟过去，听见颜密说：“少爷，那个小巡警跟过来了，就在外面。我叫几个伙计拦着呢，不叫他进来。”“哟！”若昀一惊，“他怎么还没走啊！”那边伙计已经把料子搬了不少出来，宋莞在仔细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