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方彻底灭亡。
「什麽叫‘全军覆没’?!」
黑魂塔顶层回荡着公主殿下的吼声,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震天撼地的喊杀。
绘风忍住了想要伸手护耳朵的冲动,尽量平稳地回答说:
「意思就是,我们的第四先锋队全部英勇战Si——狼族的战线又往前压了一步,已经很靠近黑魂塔了。今早後方也传来了补给不足的报告……似乎是运送方面出现了问题。」
「Ga0什麽鬼,负责补给运送的不是麟十七那个废柴吗?!关键时刻居然出了这种纰漏……要是我还有机会见到他,他就给我等着进审判会吧!」
公主气得紧紧抓着自己黑袍子上的弯月徽章,做了个深呼x1——似乎不这样她就会把徽章扯下来扔出去一样。她重新冷静下来,望着绘风:
「剩下的粮草足够坚持到下一波补给运到吗?」
「没问题。毕竟……」绘风双眸一暗,「我们已经损失了太多战力。」
「王城那边还会不断调派新的月曜士过来,先别说丧气话。」公主看向小窗之外的大地——那里正一刻不停地上演着厮杀,「对我们的国家来说,这里是咽喉部位……如果这里失守的话,我们就全完了。这正是父皇将我派到这里的原因……因此,我决不容许任何战败的可能。」
她目光如刀,战意高昂:
「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离开这个战场。这是我身为一国之公主的职责。」
绘风沉默了片刻。
距公主殿下被派到这座塔已满十天。在这个非常时期,所有的皇系子nV都被委以重任,派往各个要害地区,而皇帝坐镇g0ng中,成为最後的防线——在月曜之国持续了五十多年的战争之中,这已经成为了惯例。
最有价值的人理应成为最有可能活下来的那个人,作为历史的见证者和国家的延续者,被所有人守护。
但绘风实在没想到,最受民众追捧的小公主居然被派到了这个危险的黑魂塔之中。起初,他对她并没有抱太大期望。他尊敬作为「公主」的她,可是,就算她拥有再怎麽强大的曜力,终究也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nV孩而已。他不认为在皇g0ng中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殿下能适应艰苦的战场生活,更不认为她能胜任总管理长一职——
但不得不承认——虽然她那刻薄的言语和偶尔出现的粗暴态度让人有些吃不消,在这十天之中,公主殿下的确数次成功让他刮目相看,进而心服口服。
可是,正因如此才让人痛心。
尽管绘风自己也不愿承认,但这场战争——他们已经没有胜利的可能了。
「……安和殿下。」
公主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绘风脸上。绘风暗暗握拳,还是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与狼族已经战斗了太久……是时候正视现实了。这将近五十年的长期对峙已经耗尽了我们的所有,人口激减、各产业崩溃、财政赤字……我们的国家已经处处是破洞,根本力支撑这最後一战!狼族抛弃家园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打了那麽多天却没有显现出一点颓势,反而越来越亢奋——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因为狼群中也产生了曜力异变的现象!他们本来就是强壮善战的种族,这下他们甚至不需要进食和治疗,他们能在战斗中坚持更久,也能杀更多的月曜士!他们已经疯了,我们是赢不了疯子的!」
公主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动摇,但接着便变得冰冷可怖。
「为什麽要重复告诉我这些我已经知道的情报?我给你一秒钟收回你刚才的话,不然我立刻让你知道胡说八道的下场。」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绘风咬着牙说,「或许我们应该尝试与他们讲和……就像三十年前那样。」
「你告诉我,三十年前的和解最後的下场是什麽?还不是永止境的战争!」公主怒气冲冲地说,「你真是脑子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疯子?但是,对於不顾一切只想拉我们一起堕入地狱的敌人,根本就不存在‘讲和’这种选项!只有你Si或者我亡!这种情况下,我们怎麽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努力做那个最後活下去的人!」
「……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绘风使劲抓了抓自己的额发——他的脸上满是伤疤,「苍岚王国虽然历经苦战,最後也迎来了黎明,成功H0U身而退——而我们……却像是被困了在战争的牢笼里。」
「我们也曾对他们见Si不救,所以没有资格指责他们现在袖手旁观。如果他们还有一丝危机感或良知的话……大概会来援助我们吧。」
公主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得有点不像人类。或许这就是皇位候选人与普通月曜士之间的差距吧。
「但现在可不能光指望别人的帮助。我们必须得靠自己战斗。」她话锋一转,「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看你是太累了,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刚才的话我就当做没听到——现在战力不足,我也不希望损失宝贵的JiNg锐。不过,你最好还是暂时卸下管理长一职b较好……我可不希望几天之後我就得给我手下的所有月曜士做心理疏导。」
乾脆俐落地做出如上决定之後,公主朝绘风摇了摇手,示意他出去。
——但,绘风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公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绘风队长,」公主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是什麽意思?你对我的命令有什麽不满吗?」
「……」
绘风摇了摇头。
「我怎麽能违抗您的命令。我只是……」
突然。
——震耳y聋的巨响淹没了一切声音。
公主感到脚下的地板忽然猛地震动了起来——不,不只是顶层,整个黑魂塔都在猛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怎麽回事……!」
耳鸣让她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像是浮在温水中。在被接连滚落的书卷杂物砸到之前,她勉强侧身闪开,後背紧紧靠着墙,试图保持平衡。
脑中的嗡嗡声终於逐渐消退了。接着,公主终於听见从下层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而那惨叫声最终也渐渐弱了下去,只留下触手可及的绝望。
——空气中飘着一GU淡淡的焦臭味。又暖又热的风门外挤进来,扑在公主的脸上。
「……敌、袭……」一瞬的失神之後,公主尖着声音喊了起来,「情况不妙!必须……必须赶快支援下层的人!绘风,立刻命令战场上的所有月曜士撤回——」
——公主的话断在了喉咙中。
绘风依旧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站在她的对面。当她看到他的眼神与表情的时候,她立即就明白了一切。
「绘风……」公主的脸上丧失了血sE,「你做了什麽?」
「我只是想以我的方式,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绘风缓缓地抬起了两只伤痕累累的手。他的表情也很平静——但那种平静不同于公主,那是放弃了一切的自暴自弃之人才有的平静。
「燧石、zhAYA0、易燃的乾草堆,然後,引线是我的曜力‘焰燃’。虽然威力可能不足以炸毁这座塔,但是……已经足够杀Si那些能左右这场战争的管理长和还在待命的月曜士——」
公主没让绘风把话说完。雷电如同迅疾的青龙一般猛然窜向绘风,躲闪不及的他瞬间便被弹飞,狠狠摔到了侧面的墙上,身TH0U搐着滑落地面。
紧接着,公主扑向了原本被绘风挡在背後的门。手在拧开门把的时候几乎被烫掉了一层皮r0U,但她仍旧咬着牙强行拉开了门扇——一
一瞬间,凶猛的火舌如同发现猎物的巨山熊一样咆哮着涌进了屋内,差点将她卷入烈火之中。
公主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但生存本能依旧驱使着她倒退了好几步,直至退回安全区域内——几秒之後,她猛地扭头面向绘风:
「你这个疯子——!」公主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麽……为什麽在最紧要的关头你要背叛我们!或许就差这一天……或许这一天之後我们就能迎来曙光,为什麽你……!」
面对陷入半疯狂的公主,嘴角流血的绘风露出苦笑:
「曙光永远也不会来了,公主殿下。」他轻声说,「我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二十年,除了永止境的征战、流血与牺牲之外,我什麽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父母、妻子、孩子,容身之所也毁於一旦……而我并不是唯一的例子。即使我们最终获得了胜利,我们的国家所付出的代价,也只会让我们在苟延残喘数年之後,步入毁灭……那跟战败又有什麽区别?不过是痛苦的延续罢了!不如就让煎熬在此终结吧……毕竟,人……光靠荣誉和空虚的希望是法活下去的啊,公主殿下!」
——这是,绘风留下的最後一句话。
下一秒,从公主全身迸发出来的雷电之力犹如审判之锤,从左右两边将他夹进耀眼的白光之中——短促而扭曲的惨叫声过後,光芒散尽。留下的只是一具近似焦炭的屍T。
迅速蔓延的大火很快就吞没了他。
「……」
公主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通红的双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她发出呕吐一般的呜咽声,端正美好的少nV容颜被悔恨与痛楚扭曲得如同恶鬼。
她浑身颤抖地不断後退,直到後背重新靠上几分钟前她靠过的那堵墙。
——旁边,就是她平常观察战况的小窗。
她数次来回看着窗子和逐渐b近的大火。大概是在充满烟尘的空气中呆了太久的缘故,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清,身T也逐渐没了力气。
——训练有素的祈愿者也是有极限的。
她必须在极限到来之前做出选择。
於是,公主擦了擦早就被高温蒸g了泪水的双眼,咬紧了牙关。她伸手拔出腰侧防身用的短剑,果断地转身,用力用剑尖打碎了窗户上的玻璃。接着,她迅速地爬上窗台,顾不上边框上犬牙般的碎玻璃,将身T探出窗外——
她从二十英距的黑魂塔顶层一跃而下。
呼呼的狂风卷起了被割破的袍子下渗出的血滴。滞空的这一秒似乎在被限地延长,公主迎着风张开眼睛,望见了疾速b近的地面,也望见了屍横遍野的大地。
啊……啊……
公主的心中发出悲痛的哀鸣——的确……的确如绘风所说。尽管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但他们——确实再也没有获得胜利的可能。
黑袍的月曜士们组成的队伍迅速被白sE的狼族战士吞没,她的战士们在以b她想像得要快得多的速度倒下,此刻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被称为「战斗」,已经变为了狼族对月曜士们单方面的屠杀。
她能想像得到那声爆炸的巨响在他们心底敲出了什麽样的节奏。黑魂塔,那是他们奋斗的理由,那是他们最後的底线——
她好像听得到千万个希望一同碎裂的声音。
从什麽时候开始……我的国家——
泪水与鲜血一同被碾碎在风中。她万念俱灰地坠向地面,只剩剧烈跳动的心脏还在不甘地呐喊。
变成了这种……满目疮痍的模样?
不该是这样的——她的x腔中像是被塞进了一团草。毛糙的细刺搔抓着内脏。悔恨越积越多,就快从身T溢出。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她想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吼叫。她还想再一次战斗,她还有很多没完成的事,她还有很多没实现的愿望——
然而,地面已经近在眼前。
——一切,就发生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