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咚咚」。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贝栗亚瑟猛地惊醒。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於是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茫然地环视四周。
她正坐在宿舍的写字台前。窗外已是深夜,曜管式小台灯亮着,昏h的灯光为她驱散了黑暗。桌上散落着被她写满的便签纸——她凭记忆把自己与零的对话全部写了下来。不巧的是,其中有几张墨蹟已经糊成一团,法辨别。
……
她捡起其中一张,盯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苦恼地叹了口气。自从傍晚回到宿舍之後她就一直在奋笔疾书,可她实在是不怎麽擅长写字,写得也太少,所以总是写、涂改,让内容变得更加难以辨认。
她有点羡慕总是很快写好漂亮的报告书的克洛威尔。
……还是,再誊写一遍吧。
正当她这麽暗下决心的时候,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贝栗,你在吗?」
贝栗亚瑟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她居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样醒过来的!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跑到门边,打开了门——
「晚上好,贝栗。」
站在门口的是克洛威尔。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手中拎着一个不太起眼的纸袋。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抱歉,我……刚才睡着了。」贝栗亚瑟老老实实地说。
「看出来了。趴在桌上打瞌睡对吧?桌上还有写了一半的东西对吧?」克洛威尔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墨水粘在脸上了。」
贝栗亚瑟条件反S地抬手去擦,反而将蓝sE的墨水拉出了长长一道弧线——看起来就像猫的胡须。克洛威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替她擦掉了残留的墨渍。
「谢谢。」
「不客气。你在写什麽?我记得你不怎麽写东西啊。」
「……」贝栗亚瑟想了想,决定说实话,「……我下午在艾鲁贝斯郊外的树林里,遇到了零。」
「嗯,」克洛威尔神情如一,「然後呢?」
「我遵照你和哈尔的吩咐,没有和他正面冲突——他也没有动手的打算。所以,我们‘闲聊’了一阵……我努力问出了一些东西,我不确定它们是否能派上用场,所以想全部写下来拿给你看。」
克洛威尔笑了:「做得好。明天下午我可以看到你努力的成果吗?」
「不需要那麽久。我再誊写一遍就——」
「今晚就不必再继续了。我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克洛威尔拍了拍贝栗亚瑟的头顶,「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到楼顶去聊。去穿外套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
贝栗亚瑟像往常一样选择了服从——尽管心里满怀不安。她快步走回房间,拿起扔在床上的风衣——
突然,黑暗毫预兆地降临了。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台灯里的曜管终於耗尽了能量。在双眼适应黑暗之前,她顺着墙壁0索着朝外走——走廊的灯不知为何也熄灭了,只剩下绿sE的应急壁灯还亮着。
就像从一片黑暗中走向另一片黑暗。
「克洛威尔?」
幽幽的绿光照不出克洛威尔的方位。
——站在那里的只有一道看不清面貌的黑影。从「他」身上不断散发出令人不安的陌生气息,让贝栗亚瑟几乎是本能般地警觉了起来。
她的呼唤声就像沉入深潭的石子,没有得到一点回应。而那黑影依旧安静地站着,似乎对贝栗亚瑟心中逐渐膨胀的焦躁毫知觉。
就在她的手几乎要0到苍月的剑柄的时候——
「我在这里。」
——熟悉、平静的克洛威尔的声音让贝栗亚瑟愣了一下。再一眨眼,他就站在距她几步距离的门口,似乎从未走开。
「机械小队切断了走廊照明的供能,大概是到限能时间了。不过对我们来说,应急灯就足够了。」
贝栗亚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那道黑影……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吗?
她发现自己出汗了,紧绷的JiNg神突然放松下来,甚至有一种快要虚脱的感觉。
我这是……怎麽回事。
大概是太累了吧……现在她只对刚才那个神经质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她奋力摇摇头,然後向着克洛威尔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果然如克洛威尔所说的一样。夜晚的风凉得透彻又刁钻,瞄准了衣服的缝隙刮擦着皮肤。贝栗亚瑟并不喜欢这种触感,於是把领子竖起来,一粒一粒地扣好了扣子。
「‘虚’还是没有现身吗?」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感’也是。」
贝栗亚瑟和克洛威尔并肩站在楼顶的防护网旁。头顶澄澈的夜空仿佛穹顶,层层叠叠的星星布满了天空,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贝栗亚瑟并没有心情欣赏星空。
「我想……大概是我冲动的行为和不识好歹的态度,让记忆回廊的大门关上了吧。」她慢慢地说,「或许它永远都不会再为我打开了。」
「但,至少你已经很久没有被别的曜力W染了。」克洛威尔像是要安慰她,「情况在好转,不是吗?」
「那个和这个不一样。两个都很重要。」
「……‘不一样’啊……」
克洛威尔注视着她:
「‘过去的回忆’和‘迎战的能力’,终於成为同等重要的东西了吗?」
贝栗亚瑟怔了怔。她先是双眼放空,若有所思,接着恍然大悟,随後露出苦恼的神情。
站在旁边的克洛威尔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还记得第一次跟贝栗亚瑟出任务的经历。那是一次发生在零曜研究所内部的曜力异变事件,由嫉妒催生的恶魔促使某位年轻的白袍研究员许下了误的愿望,险些血洗研究所。当时他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思考了数种对策,考虑到了每一种可能的情况——但,那些计策全都没有用上。
因为在开门的瞬间,贝栗亚瑟便在他有所反应之前箭步上前,对准那名变异的研究员的脖颈,挥手一剑——接着高举苍月,自上而下贯穿了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
她动作流畅、乾脆、俐落,没有一丝犹疑,仿佛对面站的只是一个木桩。就算x口被那个人挥舞的钢笔划得血r0U翻出,平板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她曾经是这样的存在。
但是……现在却……
——却呆站在寒风中,为他抛出的问题苦恼不已。她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她知道了疼痛的滋味,她开始在乎很多东西,她拥有了b以前丰富得多的情感——
她正在一步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应该高兴的。
因为这正是克洛威尔所期望的事。
然而——心中那一丝若有似的失落又是从何而来?
嘴角牵起的弧度是对内心的卑微感情的嘲讽。他重新将温暖的目光落在默然站立的贝栗亚瑟身上:
「别再钻牛角尖了。我猜你现在在思考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明白的。」
贝栗亚瑟侧过头来望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克洛威尔要跟我谈的事,不是这个吗?不是要让我快点振作起来吗?」
「我的确是很希望你能快点振作起来——但是人不可能每次遭受打击都很快站起来。总会有害怕的时候,总会有疲劳的时候,总会有在面对超乎寻常的困难时,陷入迷茫的时候。所以偶尔停下来,站一会儿、四处看看也是有必要的。b起鲁莽地鞭策自己最终踏入歧路,我更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之後,再往前走。」
克洛威尔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所以我不打算说教,也不打算b迫你做决定。因为我信任你,贝栗就算暂时怀有烦恼,也绝不会在有任务的时候拖泥带水,所以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就可以了。其他的事,就先交给我吧。」
「……」
——那副表情,就像在断言「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一样。其中包含着的沉重的信任,让贝栗亚瑟愈发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作答。
然而克洛威尔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在她兀自沉默的时候,他抬起手臂,将手中朴素的纸袋递到了她面前:
「总之,那些事先放一边。来,收下这个。」
「……?」
克洛威尔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在贝栗亚瑟怀里:「我在艾鲁贝斯的一家纪念品商店里找到了它。虽然不能保证一模一样……但好歹不会有太大差距。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