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栗前面被秋明辉的话冲击得脸热，此刻还觉得面颊有些烧，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便一声不吭地拎起采购员脚边的大袋子，闷头往车门走去。

当汽车离城市的繁华越来越远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勾子似的月亮挂在云层后边，时隐时现。

昏暗的车厢里鼾声如雷，隔壁位子的战友睡着睡着就把脑袋靠李栗肩上了，李栗嗅到了男性独有的淡淡汗味，便不自在地顶了下肩膀，把人的脑袋送了回去。

不到半分钟，肩膀一沉，他语地转过头，只得保持坐姿，边任战友靠着，边默默望着天上的月亮。

大脑里还在回响不久前秋明辉的问话，什么多少年了，什么名分，乱哄哄地在他脑子里吵。

好狡猾，明明当初就不是这样说的。

李栗在心里声地叹了口气，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年前的重逢，又比较着那时和今天的秋明辉说的话，望着夜空的眼神越发忧郁起来。

四年前。

李栗在大二下学期刚放假的时候收到了前房东的微信。

离开H市后，茶铺老板和自己的联系便仅限于逢年过节时的祝福，昔日懒洋洋的，连多说一字都嫌累似的中年人，竟编辑了长长的一条信息过来。

删繁就简，大意就是其实之前李栗租的二楼是曲嘉烨先租下来的，李栗退租后他就一直尝试联系曲嘉烨，果，如今自己的店面也要搬走了，剩下那一整年的房租便想先转给李栗。

他不觉得揭开这个善意的谎言会对李栗产生不好的影响，而李栗沉默片刻，便回道：好。

老板：放假了吗？现在回H市一般都住哪啊？

其实这两年李栗都没回去，放假了他就去学校附近的餐饮店打工，哪怕是过年，也不过是拿了张凳子，和宿舍楼里几个同样留宿的同学挤在宿管阿姨的屋子里吃一顿饺子。

李栗回道：住亲戚家。

麻烦事好像总是要挤在一起。

随后接连两天，李栗又接到两通电话。一通来自安葬老李的陵园，说是五年已过，该续管理费了。另一通出乎李栗意料，是他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乡下奶奶家那边打来的，说是奶奶去世后，老李就把房子的钥匙交给隔壁另一位和奶奶从小玩到大的老奶奶保管了，如今那位老人刚刚去世，她的家人决定永远搬离那个小渔村，于是几番周折，总算联系上了隔壁房子法律意义上的主人。

接到电话时李栗的舍友们都已经离开，他蹲在地上望着一个破旧的箱子，那里装着他关于家的记忆，随他走了好多年，前面刚刚被寝室长扫了出来，委婉地说寝室的空间是公用的，你这箱子太占地方，平时也不见你打开，如果用不上的话还是搬回家去。

李栗还未来得及解释，另一位和室长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室友便利索地把地上一堆球鞋给摆了上去。

电话那头在问：＂我们这周就要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实在不行的话我把钥匙放到村口那个小卖铺……＂

＂欸，＂李栗望着那破箱子，说，＂我明天就回来。＂

于是在六月离开H市的李栗，又在六月回到了这里。

他先去陵园交了管理费，并咬牙给老李捎了不少华子，以表这两年没来探望他的愧疚。

＂老李，我觉得你肯定已经投胎到有钱人家，比我先住上大别墅了。＂他把老李的陵墓打扫干净后摆上自己买的一排香烟，又放了水果饮料，最后蹲在地上望着石碑上的名字。

＂我过得不，有书读，有地方住，以后也会有工作，＂他顿了下，＂有对象。＂

扫完墓后李栗便又坐着大巴去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小渔村，拿了钥匙后在老房子里呆了两天，也是从里到外把房子打扫了一遍，擦那张落满灰的老木床时，他在床柱上看到了三个稚嫩的刻字，小栗子——后面还跟了个笑脸。

＂这是我写的？是我写的……＂他拿抹布用力擦了几下，再用手指去触碰那坑坑洼洼的痕迹，

“都忘了……＂

第三天，本来应该回学校了，李栗却又生了些不舍。

好歹是从小生活过的地方，他犹豫半晌，最后定了隔天的车票和市里便宜的旅馆，打算就像游客那样在H市里逛一圈。

结果阴差阳之下，他便与秋天父女重逢了。

那天他本想去读过的小学门口转转，顺便路过附近的家属院，看看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结果他因为身体有些疲惫，没忍住在公交车上小小打了个盹，被刹车晃醒时，才发现自己坐过站了。

下车便看到街对面的国际贵族小学，恰巧碰上小学生期末放学，豪车就和那街边的出租车似的，横七竖八地挤在学校门口的空地上。

李栗只看了一眼便往车来的方向走回去，他早就过了会羡慕其他小孩的年纪，只想回自己那个小小的公立学校门口怀怀旧。

至于天中，他就压根没想过去那个全是糟糕回忆的地方。

这儿和公立小学只隔了两条街，从立交桥底下走过有着三角坪的宽敞马路，再一拐角，便看到被这座城市遗忘了一般的，矮矮的房子。

再往里走点，路面就开始拥堵，家长们骑着小电车走走停停，误入其中的小轿车更是寸步难行，只能叭叭按着喇叭。

李栗作为行人，倒走得通畅，只是路过一条小巷子时，他敏感地察觉到里头的不对劲。

走进去后便发现是几个不良少年正堵着一个小女孩要钱，李栗瞅着他们的打扮，就想起自己初中时和其他差生逃课打游戏的黑历史。

他不由摸了摸鼻子，朗声上前：＂喂，怎么还欺负女孩子呢？”

倒也不是他贸然见义勇为，只是面前几个小男孩虽然在他们同龄人里算高高壮壮，但对成年后的李栗而言，还是没有任何威胁力。

果然，小孩就算再顽劣，也终究是不经吓的，言语上的交锋还没几次，他们便面面相觑，然后惶恐地夺路而逃。

巷子昏暗，被留下的小女孩呆呆站着，李栗看不清她的脸，温声对人说了句：＂没事了。＂便要转身离开。

结果身后哒哒一连串的脚步声后，他的腰便被小女孩用柔软的手给抱住了。

＂小——小李老师！＂

在李栗愕的回眸中，秋天泪眼汪汪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