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未见的曲嘉烨，不知何时剪去了柔软漂亮的长发，发型变得干净利落。配上他因为日益成熟而越发硬挺的面部轮廓，此刻他的模样少了几分中性的漂亮，变得更俊美了些。

就在众人或惊讶或激动地议论时，因为异国而稍有延迟的手机屏幕突然离得那张脸更近了，曲嘉烨像是要看清班长镜头里的人，有些俏皮地将屏幕捧到了眼睛前面：“hh，能看见我吗。”

放大的精致五官让不少女生都发出了抽气。

“当然能。”班长却没有与他进行太多的互动，像是赶着时间，简单明了地对同学们解释道：“前面我和曲嘉烨联系过，他现在还有事在忙，所以就先快速地给我们老师和同学送个祝福吧。”

顿时有大胆的女生发出了遗憾的哀嚎，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曲嘉烨也笑了，大屏幕上他眉眼弯弯，饱满的卧蚕微鼓，像是充满了限柔情一般望着镜头，目光便穿过屏幕，落在了台下人的身上。

有人悄悄红了脸，大家都自觉地陆续敛了声音。

“那我就先祝老师们桃李满天下，感谢你们在高中时对我的照顾。”

曲嘉烨温柔的声音从大厅两侧的音响里传出。

李栗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也祝我的同学们，金榜题名，马到成功。”

大厅再次亮起灯时，宴会接近了尾声。

一些憋了很久的男同学已经开始拼酒了，李栗则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地起身向班长走去。

他向班长要了曲嘉烨的联系方式，对方可能也想不到过去总黏在一起的两人居然没有对方的新号码，诧异的眼神直白得让李栗尴尬。

所幸班长没有多问，拿到号码后，李栗便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他去了酒店一楼后的小花园，深呼吸一口气后，终于摁下了曲嘉烨的电话。

他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想问他为什么不联系自己，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想问他，如今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即使坚定地相信他们之间的失联不过是曲母的阻挠，但李栗也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冒出他心里刻意视的可能性，就是经过那次的争吵，曲嘉烨可能突然就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地喜欢自己了。

“喂，哪位？”

毫准备地，几乎不抱希望的电话突然被接通，然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李栗喉咙发紧，手忍不住揪着身边灌木丛的叶子。

“……是我，李栗。”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回答。

可是出乎意料的，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才迟疑地说道：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设想的欢欣，也没有故作冷漠的别扭，跨越了大洋和陆地，传到李栗耳朵里的只有曲嘉烨迟疑而依旧平稳的声线。

带着礼貌却客气的笑意。

李栗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像是觉得难受似的，低头攥紧了胸口的衣料。

宴会结束后，众人送别了老师，然后陆续离开。

有个喝醉酒的男同学已经开始痛哭流涕，边哭边向在场的同学一一鞠躬，大家都哈哈大笑，但笑完后，又都陷入了惆怅的沉默。

她们明白，此去一别，有的人或许终身都再遇不到了。

王瑶和李栗一起站在酒店附近的公交站台上，公交车来了几班，载走了他们身边的同学。李栗依稀记得王瑶家与自己家在不同方向，便转头问她：＂你也在等7路吗？＂

王瑶摇了摇头，说：＂我陪你等。＂

李栗对上了女孩大胆的凝视，声线突然打了个结：＂我……＂

王瑶见他下意识躲开了视线，只能压下心中的失落打趣道：＂别不好意思啊，好歹也互帮互助了一年，作为朋友，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车。＂

＂都是你辅导我，我没能帮上什么……＂李栗有些羞愧，随后探出头张望了下四周，＂我帮你拦辆车吧，你先回去，不然我走了就剩你一个，不安全。＂

王瑶说：＂不用，我家里的车就停在酒店那边等我，如果你不介意，就干脆跟我走吧。＂

她说完突然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夜色遮掩了她的脸红，李栗想了想，还是摇头说算了。

两人一时话，彼此间隔着微妙的距离，王瑶甚至能隐隐闻到少年身上干净的洗衣粉的清香。

＂李栗。＂

＂嗯？＂

＂你现在还有和曲嘉烨联系吗？＂

李栗不由侧过头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身后广告牌的光照着他半边的脸颊，他墨珠似的眼睛像盛了一弯柔和的月亮。

王瑶只觉得心脏在酸涩地跳动，她轻声说：＂前面连线的时候，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李栗，你……还喜欢孟群吗。＂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敢问出心里真实的想法，便委婉地换了一个名字。

果不其然，李栗不好意思地擦了下鼻尖，失笑道：“当然不……你怎么还记得那事啊，我都快忘记他了。”

“但是，”李栗收起笑脸，直直望着旷阔的马路，时不时有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我早就有其他喜欢的男孩了。”

好生硬的转场，王瑶想，她深呼吸一口气，也笑着看着前面的路：＂真羡慕他。＂随后她的声音明显变得低落起来。

＂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睁着眼睛，却觉得眼眶愈发不可控制地变得酸胀。

＂以前那些人怎么会把你说得那么可怕，你明明就很温柔啊，心思细腻，又会照顾人，为一件事情能坚持努力好久……＂她声线开始微微发颤，眼角余光便注意到李栗似乎是惊讶地望了过来，于是终究没忍住，偏头挡住了眼睛，＂抱歉……＂

＂王瑶……＂

＂抱歉，我只是……＂王瑶垂着纤细的脖子，肩膀颤抖，＂我只是，有点儿难过。＂

过了一会儿，少年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安抚似的拍着。

＂王瑶，你是我在天中遇到的第二个朋友。＂

＂谢谢你。＂

王瑶哽咽着问：＂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

李栗等的公交车终于来了，王瑶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推了把李栗：＂你快走吧，我一个人静静。＂

李栗应该是明白了她的心思，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登上了公交。

＂李栗！＂王瑶突然喊道。

正从口袋里找出公交卡的李栗应声抬头，同时公交车发出一声汽鸣，车门缓缓合上。

＂要开心！再见——＂

车门合拢了，王瑶不确定李栗究竟听见了没有，只看见少年隔着车窗笑着对自己挥了挥手。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李栗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退了第二天的机票。

他又一次睁着眼睛熬过了漫长黑夜。天亮了，他也想明白了。

茶铺的老板过了几天才发现李栗没出远门，便问他要不要下楼帮忙看店铺，因为自己也打算和老婆出去玩个十天半月，李栗自然点头答应。

王瑶和朋友去了国外，有天她发信息来说，她经过了据说是曲嘉烨租住的公寓，问李栗要不要去找他，李栗回消息说不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好久没联系了。

吓得王瑶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来安慰，末了又难免好奇地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其实李栗也不清楚他和曲嘉烨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是若放在以前，他定要执拗去追问，去死皮赖脸地缠着那人要个说法。

但他现在不敢了，他早已没了过去的闯劲，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意识到，或许只是自己不值得那些喜欢。

半个月后，坐在茶铺里打瞌睡的李栗收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

碰巧楼下老板和他老婆旅游回来了，李栗立马就开始收拾行李。

老板站在一楼楼梯间的小门外边看他跑上跑下，半晌才问，确定不住这了？

李栗说，不住了。

还没开学呢，那么早走干嘛？

找了份兼职，提前去那打几天工。

以后都不回来了？

李栗把笨重的行李箱往地上一放，直起身子舒了口气。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H市最热的季节里，李栗离开了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

火车哐哐，一路向北，他趴在窗户边看渐行渐远的城市高楼的轮廓，朝阳慢慢爬上火车，爬上他漆黑的眼睛。

他路过了一片高墙耸立的建筑，那就像一座在郊区的孤岛，他看见有鸟从墙里飞出，可他犹豫半晌，还是不敢问邻座的老人那是什么地方。

火车又穿过漫长的隧道，令人眩晕的白光过后，李栗看见了海。

李栗小时候和爸爸回乡下奶奶家时见过海，但不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碧海蓝天，有大片绵柔的沙滩。他记忆里的海是被礁石和山岛圈禁起来的灰色深水，随着渔船的停靠，水浪扑打在码头的石阶上，白沫里带着鱼腥味。

后来奶奶死了，老李锁住了那栋小小的房子，而李栗没有再离开H市破旧的角落，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大海真的和书上说的那样一望际。

他望着海平面上隐隐绰绰的船只，突然后怕地庆幸自己退了那张机票，而不是傻乎乎地怀着一腔孤勇去海的对面找人。

城市外有着如此之大的世界，而其中如尘埃一般渺小的人，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其实只要轻轻一拂，便都随风而散。

那些糟糕的痛苦的，快乐的幸福的，又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过去的，就永远地过去了吧。

半晌，李栗转回身子，桥梁下的海浪涛涛涌向了火车的尾巴，挟裹着他在这片土地上的回忆，都一并奔向他的身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