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群说完后便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他的内心涌起了深深的力感,这甚至让他有些不敢直视李栗的眼睛。
以不知情为理由的辩白,当他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这种妄图把自己摘干净的想法不偏不倚地应了母亲那一句——孟家人就是这样,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其实前面那两人说得并没有,他是贪官的儿子,他的父亲是杀死李栗父亲的帮凶。
孟群苦涩地想,他实在没有理由期盼能得到李栗的原谅。
李栗沉默了半晌,最后简单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孟群一怔,视线终于承受不住与李栗的对视,麻木地落到地面。
霎那间,他觉得自尊和这么多年所信奉的准则变成了包裹着装饰着他的外壳,就在此刻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脱落,他突然变得比渺小,小到就像要变成李栗眼睛里的一粒尘埃。
回到教室后李栗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而隔壁班传出的风声也逐渐大了起来,一上午不到,便传得人尽皆知。
孟群凭借他出色的外貌和能力,原本就是天中的风云人物,加上出事的孟父作为本地政府的二把手,是新闻里天天见到的熟面孔,哪怕这次老师们有意压下同学们的议论,也依旧难熄灭他们八卦的热情。
纸终究包不住火,当天晚上,关于孟父的倒台便已经有本地电视台率先做了报道。
陈昊这次倒是做了撬动巍巍大山的支点,有人顺着陈家与孟父的往来查出了他更多违纪违法的记录,于是一夜之间,曾经位高权重的高官变成了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人人都在等着看孟家的热闹。
李栗退出秋明辉发过来的新闻链接,笨拙地按着手机键盘:我看到了,是你找人报道的吗?
对面很快发来了语音,秋明辉带着笑意的声音经过免提的处理,悦耳地响在安静的房间上空:"我怎么会有那么大本事?只能说邪不压正,而你刚好帮助他们找到了暴露的马脚。"
他话音落下时嗓音又习惯性地压低了,变得轻缓而慵懒,就像在对着人的耳朵轻语那样。
李栗觉得鼻子里有些痒,赶紧扯了面巾纸,缩起脖子又连打了个几个喷嚏。
他面前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小山似的纸团,李栗确认自己是感冒了,鼻子堵得他连大脑都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他捧着手机,慢吞吞打出几个字:但我觉得好快……
摇摇头,删掉。
他想着白天遇见的孟群,思绪复杂地改写道:就连我们学校……
再次晃晃脑袋,甩水似的甩出一些不必要的同情,删掉。
另一边的秋明辉看着微信上方断断续续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不由莞尔:"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在电话里聊。"
这次李栗倒是很快回了消息:感冒了,不好说话。
[秋:那你早些休息]
[秋:时间不早了,晚安。]
李栗身子一歪,倒在身后的床上,也向秋明辉道了晚安。
过了一会儿,他又勉强从床上爬起,费力将书桌拉到床边,裹着被子愁云满面地对着一大堆还未写完的作业犯难。
说来也是为了给曲嘉烨安全感。李栗知道自己成绩很差,若不是老李,可能现在就已经步入社会为生活打工了,但曲嘉烨和他不一样,优渥的家境,成绩也名列前茅,就是这样拥有光明前途的人,却远比差劲的自己更在意他们之间的未来。
所以李栗想再努力一点,如果成绩考好一些,他便能朝曲嘉烨靠得更近,他们的未来说不定也会更加平坦光明。
李栗越想越干劲十足,裹紧了肩膀上围着的厚棉被,吸着鼻子继续直面他一看就头疼的ab和函数曲线去了。
昏沉地熬到了快十一点,就在李栗眼皮子忍不住开始打架时,他放在旁边的手机终于响起,李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带着点欣喜地接通了电话:“喂?”
“栗子,抱歉啊,前面手机关静音了,没看到你发来的那道题,”手机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那你现在会做了吗?”
李栗这才想起前面给曲嘉烨发了几张算不出来的题目,他瞅着面前写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想到平日下课时曲嘉烨的耐心辅导,顿时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内疚。
“还,还行吧。”他心虚地捧着手机说,不想让曲嘉烨对自己感到失望。
果然,曲嘉烨的语气稍稍轻快了些:“那很棒哦,我就知道栗子很聪明……你感冒好点了没有?”
“还行,鼻子有一边还能通气。”
李栗呵呵笑着往后一躺,边艰难翻动身子把床被裹成蚕蛹状,边继续和曲嘉烨小声说话。
期间提到了孟群,曲嘉烨在电话那头嘟囔道,事情都解决了,我不想你老说起他。
李栗乐了,双腿扑腾着直蹬被子:“你还吃这醋。”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最后好像是曲嘉烨妈妈敲了他房间的门,他只好先捂着手机小声和李栗说了声晚安。
“晚安。”李栗甜蜜地说。
挂了电话,再克服身体的困倦收拾好书包,李栗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再次缩进了被窝里。
即将陷入沉睡之时,他却半梦半醒地在脑海里重现出下午放学时遇见孟群的情景。
——前方背着书包独自往前走的孟群。路过他的人都会有意意地回头看他,他们明目张胆地窃窃私语,脸上有时还会挂出或惊讶或鄙夷的表情。
而他依旧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模样,干干净净的,脊梁骨到脖子的线条始终不曾弯下,像一只孤傲的白天鹅,在人群中走得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