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家为什么会散。"
他再冷漠,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对于家这个字的敏感远甚于其他。哪怕此刻看起来还是冷静的模样,但其实他的心里早已因为淡淡的不祥预感而感到焦虑了。
母亲没有回答,她像是累极了,半倚着沙发,一言不发。
孟群抿了抿嘴唇,再次掏出手机拨打父亲的电话。
依旧是暂时人接听,他垂着眼睛挂断,再拨打,还是人接听。重复了十多次后,耳朵里机械的女声终于有了变化,提醒他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别打了,他现在正在为自己的官位急得焦头烂额呢。"
孟群紧紧看着母亲,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其实从孟父被举报至今已有一周,他们一直瞒得不。孟母觉得出于理智,她不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孟群。
可是当她遥遥望着这个论身形还是外貌都肖似其父亲年轻模样的孩子,原本苦苦支撑的心柱仿佛一下子就崩塌了,她的回忆,她的爱情,她的理想,尽数跌落,变成苦涩的残骸。
"他辜负了你爷爷的家训,"她仰起头,视线里客厅的豪华吊灯逐渐涣散成虚幻的绒球,而她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干瘪,仿佛每说出一个字,身体的精力就要被抽出一分。"受贿,徇私枉法,你的父亲把不该做的事都做了。"
这幢房子是她父亲送给她的嫁妆,她带着期盼和欢欣嫁给当初那个满怀青云之志的男人,却终究是高估了他的野心,轻视了他的贪欲。
孟群亦想不到自己尊敬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个答案的冲击太大,他的大脑里甚至有片刻的茫然,半晌他才艰难地继续问道:"因为陈昊?他做了什么事?"
"他曾经开车肇事,把人撞死了,"尽管伤心,可话说出口时孟母还是忍不住讥讽地笑了笑,"那时他刚满十六,你父亲收了陈家不少礼物,竟也就强行把那条人命压下。"
窗外的雷电不知何时停止了,剩下沸腾的雨声,又逐渐变得平缓。
淅淅沥沥,连声音也茫茫然起来,仿佛没有尽头。
烧灼的痛感再次隐隐传来,孟群将冰袋继续放在自己红肿的脸上。
安静了许久后,他说:"如果是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
母亲这次则原谅了他失态,她轻叹一声,随后让保姆去取自己的包。
在旁边早已听傻了的保姆慌慌张张地去了,孟群看了眼她的背影,又转头望着母亲欲言又止。
"她迟早会知道的,别人也是。"母亲带着倦意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已经立案了。"
"您就这么确信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回来的保姆小心翼翼地将包递给了她。
孟母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先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书,让保姆帮忙递给孟群。
保姆扫了眼便倒吸一口凉气,孟群接过后低头一看,封面写着离婚协议。
他终于明白前面那句"家散了"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心脏沉沉往下坠去。
而孟母就像摘去一颗肿瘤,总算感到心态稍微轻松了点。
听了那么多消息,向来敬重孟父的保姆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会不会是有人联系死者家属,故意要陷害孟市长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保姆不懂的道理,她面前的母子俩心知肚明。
客厅一下子又沉默了下来。
孟母靠在沙发上,看着低头翻阅那叠纸的孟群,半晌才闲聊般说道:"你知道陈家那小孩撞死的人是谁吗?那人什么背景都没有。"
"一个没有名气的理发师,倒是有个离婚的前妻,竟然和我们住同一个小区。"孟母说完似乎也觉得荒谬,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找过也查过她,可她已经十多年没和他联系了。"
"说来也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
"那个死者的儿子和你一样大,并且也在天中读书。"
"没记的话,他高一好像和你是同班同学。"
孟群一愣,抬头看向母亲。
她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认识高一班上姓李的同学吗?"
“……”
"……孟群?"
孟群猛地站起身子,面色苍白。
"孟群?"孟母抬头看向儿子,不明所以。
孟群声张合了下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怔怔地回望自己的母亲,眼前却交叠着闪烁过路灯下呵着白气的李栗,机构大堂里欲言又止的李栗,还有那条昏暗的小巷里,紧贴在自己身前的李栗。
他们都将目光望向自己,问着一句相同的话。
你那天,真的只是路过吗。